夜深了,修者们还没有睡。
夜里读书写字,弹琴作画都更加专注,修炼也是一样。
无数个深夜,他们独自面对天地自然,面对自己的内心和灵魂,渐渐获得了万丈红尘最上层的强大力量和绝妙体验。
强大并不能带来满足,与之相反,证道成仙、肉身成神的诱惑更加难以拒绝。
儒门与别家不同,并非一家独大,而是孔孟二府当家。
五灵之元之中,孔孟二府只有一个墟灵之元。
近百年来,孔孟二府已经尝试炼化墟灵之元多次,无一不是失败了。
最终他们得出结论,之所以失败,是因为所选之人的仁心不够坚定,灵犀不够纯净。
好在他们这两个家族人丁兴旺。
二府各选了几十名资质上佳的子弟,从小入参天阁,契命轩,读书修行日夜不辍。
读书不通者,淘汰。
修行不济者,淘汰。
不温、不良、不恭、不俭、不让、不坚、不纯、不智者…通通淘汰。
二十多年,层层筛选下来,就只剩下孔知白和孟守黑。
二人的各方面,在同辈中出类拔萃,更加难能可贵的是,他们能抗拒诱惑,保持初心,所以他们成了炼化墟灵之元最后的希望。
为了万无一失,孔孟二府有心夺取祖灵神像。
恰好蜀州天府书院掌院杜易派人来报,鬼门在蜀州作乱许久,忽然撤向渝州方向。
他们立刻想到,鬼门的目标是丰都鬼城,极有可能是要抢夺祖灵神像。
于是他们以剿灭鬼门为由,联合佛道二门,直奔丰都鬼城。
鬼城一战,三门损兵折将,所幸得到了五天帝神像,炎黄二帝的神像,被请进孔府参天阁。
同时九龙峡谷诛妖一战,得到了狐王惊雪,狐王惊雪被关在孟府契命轩。
可惜可惜,失去的比得到的多。
今年以来。
且不说门人弟子死去多少,就连孔先闻和孟上卿两位夫子也全部战死。
另外,
神珠被道门夺走,又被梦国夺走。
叶仲被佛门夺走。
九尾白狐被朝廷藏匿。
云国境内最后的神巫,巫念星,身死。
想要开启神珠,难如登天。
儒门相比于佛道二门,并没有什么优势,所以他们要尽快炼化墟灵之元,同时让狐王惊雪生出九尾。
也多亏了孔先闻、孟上卿身死,他们二人当年和九霄真人、鉴真菩萨一起,为了诛杀风烈,不得已用出仙术灵火,从那以后,每十六年就要对抗一次天劫,每次都上千族人,耗费上万颗妖族灵犀,布置法阵硬抗。
如今他们死了,相当于省下万颗灵犀。
到十月,诛杀妖族收割灵犀的事已经取得很大进展,儒门分得灵犀两万颗。
孔孟二府决定,用其中一万颗炼化墟灵之元,若成功了,另外一万颗帮助惊雪生出九尾。
若失败了,则再尝试一次炼化墟灵之元,助惊雪生九尾的事可以延后。
毕竟有孔知白、孟守黑两个人选,儒门要和光同尘,雨露均沾。
孔孟二府约定,孔知白先来。
此时,孟府的五音尊者,孟汝宫,孟汝商,孟汝角,孟汝徵,孟汝羽,是孟府汝字辈最强大的五名修者,他们和孟守黑一起,来到了源县孔府,在参天阁的首层静静等待。
孔元恪坐在堂上,与他们一起喝茶。
五音尊者的面色都有些凝重。
孔元恪便找了话题问道:“不知道咱们的人是否到了荆州。”
朝廷命三门派人协助陈渠作战,三日前,孔府派孔先鸣、孔先声,带着孔知愚等一众知字辈子弟,孟府则派出孟上德、孟上志带着孟守敬等一众守字辈子弟,双方共计二十来个人,一齐赶往荆州。
孟汝宫问道:“他们向来稳重,不会太早也不会太晚,想必会在十日后赶到施州,与陈渠大军汇合。”
孔元恪道:“稳重是长处,也是短处,不知道他们能否全身而退。”
孟汝宫冷哼一声道:“贤弟也太保守了,此次出战的都是参天阁契命轩的杰出子弟,还有陈渠带领的五万京营大军,白蛟带领的五万荆州卫所军,以及荆州的三门修者,比鬼城一战时,实力强了一倍不止。巫氏一族去了梦国,巫王也不会再让九黎一族出战,我方势必一雪前耻,诛杀鬼门。”
孔元恪道:“世兄所言,乃是气话,据说那鬼门门主萧红儿的灵术来自北海神珠,有千变万化的妙用,贼首不除,难以致胜,如今我三门修者没有人能用仙术灵火,只有这墟灵之元的还有希望,所以,我方人员能全身而退就好,待墟灵之元炼化,圣人出世,方可立于不败之地。”
孟汝宫道:“炼化了墟灵之元,也不是真正圣人境,我儒门不是没人能用仙术灵火,只不过是不想做无谓牺牲罢了。若到生死存亡之际,我便入仙人境,用仙术灵火与敌酋贼首同归于尽,不过一死而已,又有何惧。”
孔元恪听了呵呵一笑。
他心里清楚得很,能在契命轩坐上尊者位的,哪个不是修为高深,同时对证道长生十分执着,孟汝宫如此说话,是担忧楼上孔知白炼化墟灵之元成功,是在忍不住酸溜溜的置气。
孔元恪道:“听说你儿守常也在荆州。”
孟汝宫道:“在不在又如何,我早说过,别做那什么将军,来参天阁修行要紧,偏偏他醉心军事。”
孔元恪道:“我儒门虽然出了不少儒将,若说其中儒兵双修者,还真就只有守常一个,实乃一等一的天赋异禀。”
孟汝宫道:“有何用,还不是丢盔弃甲,若是他早早入契命轩,今日在楼上的,就是他了。”
孔元恪又是呵呵一笑道:“哎,胜败乃兵家常事。”
他嘴上如此说,心中却很不屑,刚才还说不在乎墟灵之元,此时又替儿子可惜,这孟汝宫,一把年纪了还是如此小心眼。
不过他心里也有些担忧楼上的情况,于是看向孟府众人,其他几位尊者依旧面色凝重,倒是孟守黑面色平静,好似全不在意。
孔元恪不由地赞赏,孟守黑不愧为孟府守字辈第一人,和孔知白一样心如止水。
年轻人到底是比他们这些老家伙强,顺其自然也许会有意外收获。
不过也不全是好处,这也说明他们对大道苍生,对证道长生并不执着。
也难怪,春天的花怎么会恐惧秋天的霜呢,年轻人不会体会到生命流逝到尽头的绝望,尤其在你有希望长生不老却求而不得的情况下。
参天阁顶层。
硕大空间中,炎黄二帝的石像立在北侧。孔孟二圣的玉像立在南侧。
中间是参天阁五岳尊者,孔元泰,孔元寿,孔元华,孔元恒,孔元嵩,五人站立成一个径三丈的圆圈,圆圈内部是一个直径一丈的圆球禁域。
上万颗灵犀均匀悬浮在整个空间中。
五人此刻正在释放灵气,将上万颗灵犀炼化成一团团灵气,在禁域上空,慢慢凝聚。
孔知白盘腿坐在禁域中央。
他的头顶三尺处悬浮着一团明黄色的灵气。
那就是墟灵之元。
上古灵皇遗落在人间的五灵元之一。
几千年以来,五灵元忽然出现,忽然消失,出现则天下大乱,英雄降世,消失则天下大治,众生蹉跎。
所谓问鼎之力不过是修者的敬畏尊称,不过五岳尊者真切的感知到墟灵之元的强大,修者与之相比,好似沧海一粟。
上万颗灵犀即将凝聚成型。
他们所用的是儒门的圣人祭。
乃是用上万灵犀为祭品,以内心的虔诚为媒介,用出圣人之力,化出圣人之象。
以求唤醒祖灵石像中的祖灵灵元碎片,炼化墟灵之元。
此时禁域上空的灵气凝聚成一个巨大的圣人虚像。
圣人虚像伸出一手,探入禁域之中,轻抚墟灵之元。
墟灵之元缓缓下落,进入孔知白的眉心。
孔知白的灵海顿时翻江倒海,他的脸上阴晴不定,明暗闪烁,有些扭曲变形,看起来十分诡异可怖。
五岳尊者心念专注,将自己的虔诚全部凝聚在圣人虚像之上。
圣人虚像抽回手来,恭敬地向炎黄二帝的石像躬身行礼。
随后虚像慢慢化出一丝灵气,一分为二,流向炎黄二帝的石像。
很快细水长流变成汹涌澎湃。
圣人虚像散去不见,炎黄二帝石像的身上生出一红一黄两个灵气虚像。
这是灵气附着在灵元碎片上显出的象。
墟灵之元进入孔知白的灵海之后,沉入灵海之中,随后很快出现一个巨大的黄色虚像。
黄色虚像透体而出,与炎黄二帝的虚像对望。
孔知白的脸上扭曲的更加厉害,浑身也开始颤抖,仿佛就要肉骨分离。
五岳尊者将自己体内的灵气,疯狂地向孔知白体内输送,好似石沉大海,灵气丝毫没有回馈。
孔知白开始痛苦哀嚎。
那巨大的虚像丝毫没有化入孔知白体内的意思。
这时,孔元泰强忍着墟灵之元的对着楼下的孔元恪传音道:“用阵!”
孔元恪正在饮茶,忙丢下茶杯,跑出参天阁,对着外面空地上列队站立的上千名孔氏子弟道:“布阵助战!”
上千名弟子同时释放灵气,牵引天地间的五德之力,在参天阁的上空形成一片黑云。
这是由五德圣象大阵变化出来的圣象泽大阵,乃是护佑加持的阵法,威力也非同小可。
上千道灵气,牵引着无数的灵气,飞入黑云之中,黑云凝聚成一个圣人像,缓缓下落,透过木质楼顶,进入顶层,进入禁域,附着在孔知白的身上。
孔知白的脸色立刻好了许多,身体也不再颤抖。
同时换来的是整个参天阁的颤抖。
一层大堂的五音尊者,面面相觑。
孟汝宫看了看外面的孔氏族人,心中忍不住感叹,如此阵仗若再失败,恐怕再也难成功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忐忑地等待。
顶层的炼化仪式已经到了关键时刻。
黑色的圣人虚像伸出手来,去轻抚那个黄色的巨大虚像。
一触之下,黄色虚像猛然回头。
黑色圣人虚像“嘭”地破碎消散。
同时炎黄二帝的虚像也渐渐淡了,小了,随即也消失了。
五岳尊者同时脱力跌倒。
孔知白口中喷出鲜血,躺倒在地。
黄色虚像也开始扭曲幻化,最后变成一团混沌灵气,悬浮于空中。
五岳尊者都知道大势已去。
有人大呼:“失败了。失败了!”
有人握拳捶地。
有人去救治孔知白。
孔元泰躺在地上,绝望地闭上了眼。
一层的众人等了许久。
五岳尊者搀扶着孔知白下楼而来。
孔元恪立刻命门外子弟进来,带孔知白去疗伤。
孔元泰对孟汝宫道:“贤弟,我们失败了,你们上去吧!”
孟汝宫道:“你们既然都失败了,我们更加不可能成功,今日我们就不上去了,待下次有机缘,咱们再行炼化之事。”
说罢,孟汝宫带孟府众人离去。
孔元恪安置完孔知白,回到参天阁。
五岳尊者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孔元恪道:“兄长们不必忧虑,待知白伤好,咱们再试就是了。”
孔元泰道:“此次耗费上万灵犀,上千门人弟子助阵,这可是能抵挡神罚天劫的阵仗,居然失败了,下次又有几成胜算?”
孔元寿道:“想来还是得有大机缘之人才可,不如我们再选,也许,其他宗族的弟子也可尝试。”
孔元泰道:“难道上天果真待我儒门不厚?”
孔元华道:“大哥,你切不可这么想,这墟灵之元,必须要我我孔府子弟炼化,否则岂不让佛道二门耻笑?”
孔元恒道:“炼化不了才让人耻笑,只要是我云馆书生,有何不可?”
孔元华道:“孟府也还罢了,总不能姓赵吧!赵乞农那老小子,越来越不把咱们放在眼里,若是让他们家,或是别的宗族炼化了墟灵之元,不得骑到咱们头上?”
孔元恪道:“咱们孔府尚且不成,其他宗族更加不行,且慢慢看吧!”
孔元泰道:“这些都是次要,只要是云馆儒生,就算出了圣人,也得在咱们孔府之下,关键是时间不等人。”
这时孔元嵩开口道:“不知道佛门和道门是否炼化成功了?”
众人听了,眼神中都有些不安。
三门分得灵犀,送至宗府总教,时间都差不多,都在今夜。
明争暗斗千百年,谁也知道其他两门的心思。
所以,炼化五灵元,应当也都在今夜。
千岁观,仙人台。
八风道长,和几位八字辈的老道士围着沈太白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什么。
沈太白似在发呆,浑然不觉。
这时八风道:“好了好了,几位师兄,我来说,我来说。”
众人安静下来。
八风喊了一声:“太白!”
沈太白不应。
八风又喊了一声:“太白,你有没有在听?”
沈太白回过神来道:“师尊请说!”
八风道:“你搞丢了神珠咱们就不提了,那本不不怪你,巫王既然答应你,等你炼化了枯灵之元就助你开启神珠,你就该同意炼化,就算她们说的假话,你一样要炼化枯灵之元,不然凭你现在的本事,决计夺不回神珠,即便夺回,也无法开启,还是要炼化墟灵之元。”
沈太白道:“我只是不想你们献祭师父的灵元。”
八风道:“我们难道就想吗?你师父是我最得意的弟子,我恨不得替他去死。但是有什么用,你师父是咱们千岁观百年来唯一的纯阳之元,按照先辈们的说法,你这枯灵之元蕴含天地之间最大的生机之力,物极必反,所以才称枯,只有纯阴之元才能吸收,只有纯阳之元才能激发,三方结合,才成少阳之木,这也是为何师尊们不惜耗费修为,维持你师父生魂不散的原因,他已经是个死人了,你就放他去吧!”
沈太白道:“可是我在内景之中见过他。”
八风道:“他可曾与你对话?他如今是草木之躯,你每日吃瓜果蔬菜吗?你可曾摘下花朵?踩踏草地?这是一样的。”
沈太白道:“他教会了我灵术。”
八风道:“那是你们纯阴之元和纯阳之元靠近后的感应,若有一日,你靠近别的纯阳之元,也是一样!对了,那吴乘风搞不好就是,你也说了,和他待在一块,有和你师父待在一块的舒适感,你会把他抓来吗?肯定不会,所以师尊们也从没想过抓他,你仔细考虑。”
沈太白道:“小红鱼的灵魂附在枯灵之元上,若我完全炼化,她是不是就灰飞烟灭了。”
八风道:“怎么会,你炼化吸收,枯灵之元并不是消失了,而是可以完全为你所用,以后你开启神珠,证道成仙,枯灵之元会自动脱离的,上古灵皇肉身成神,五灵元就是如此遗落人间的。以后你若能复活小红鱼,必然也能复活你师父,你难道不想让他重回人间吗?”
沈太白想了许久,终于道:“我同意。”
随后千岁观全体,助沈太白炼化枯灵之元。
和孔府的做法类似。
上万颗灵犀,上千名弟子,用出仙人祭,化出道祖的虚像,召唤祖灵。
三才阴阳大阵变化来的阴阳源大阵,护卫沈太白的本体。
唯一不同的是有九阳真人的灵元注入。
即便如此,也凶险异常。
最后雁荡山满山的花草树木枯萎,好似在祭奠九阳真人的陨灭。
在此加持之下,沈太白终于炼化的枯灵之元!
所有人已经灵气衰竭。
若此时有人来攻,想必可以轻易杀死他们。
当然,沈太白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已经感受到自己体内的变化。
随手挥出一阵灵气波动,所有人的灵气瞬间恢复。
又挥出一阵灵气波动。
整个雁荡山上的花草树木,重新生出枝叶,焕发生机,宛如春天。
这就是完全炼化枯灵之元后觉醒的神力,枯荣道。
……
万佛寺,轮回洞。
叶仲躺在石台之上,昏迷不醒。
有一个俏丽身影,守在一旁,不停地将红色灵气注入叶仲的眉心。
叶仲沉沦在内景之中。
那个幻化出来的场景,是一个真正太平的时代,没有百家万门之间的你争我夺,没有四方列国的不死不休,只有淳朴百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叶欢、九尾、谢廉、春桃、叶仲、赵白禾生活在一起。
他们在一个广袤的平原建了房屋院落,开垦了田地菜畦,春种秋收,温饱无忧。
叶仲在农闲时候,为赵白禾做了一架秋千。
农闲的时候赵白禾喜欢坐在秋千上面,叶仲在后面推着她,荡出去好远。
他们开心的笑着,像是未经人事的儿童。
两对父母在后面看着,面带笑容。
一家人如此和睦。
篱笆外路过附近的农人,也会投来温和艳羡的目光。
他们在那里平静地生活了许久,赵白禾为叶仲生下一对儿女。
叶仲经历了初为人父的快乐,以及养育儿女的酸甜苦辣。
这是他以前从未想象过的体验。
孩子们渐渐长成儿童,也在那个秋千上玩耍,和他们当年一样。
为了养育儿女,他们开垦了更多的田地,两对父母也渐渐年长,重担全部压在他和妻子的身上。
光阴如水般细细流淌,他的身形已经有些佝偻,他的妻子也容颜不再。
只是他们已经不在意这些了,年轻有年轻的样貌,中年有中年的责任,老年有老年的心境。
孩子们渐渐长大,他也到了中年。
父母们无力再去种田,可还算健康,每日收拾院落,精心准备饭菜。
一家人就这么平淡地生活着。
叶仲以为自己会这样老去,送走父母们,再被孩子埋葬。
可是苍天无眼,灾难毫无征兆地来到。
开始是大旱,后来是瘟疫,接着刀兵四起,强盗横行。
叶仲每日为了粮食忧虑,为了一家人的安全惴惴不安。
父母们年迈,不知道能不能求个善终。
孩子们十三四岁了,还未成年就要面对苦难。
妻子和他同甘共苦多年,平安喜乐被突然斩断。
他身心俱疲,重如泰山,却不敢有所表露,稍有懈怠。
世事无常,怎容人小心翼翼。
在一个午后,有几个强盗冲进了他们的院子,抢夺那为数不多的粮食,还见人就杀。
叶仲拿着菜刀,跟他们拼命,最后倒在血泊之中。
等他醒来,只看到家人的尸体和满地的血迹。
他的一切都没有了。
他埋葬家人之后,去到田野之中。
干枯的麦田中,有一棵大树。
他解下腰带,挂在树上,系好扣,套进脖子,然后踢开了脚下的木墩。
自杀如此痛苦,自己剥夺自己的生命也如此残忍。
好在窒息很快来临,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却体验到无比轻松和舒适。
他以为自己会死去。
可是他醒来了。
在一间破旧的寺庙。
寺庙中只有一个老和尚。
他问老和尚:“这里是哪儿?”
老和尚不说话,只是每天打水煮饭,诵经打坐。
到了吃饭的时候,老和尚就为叶仲盛上一碗斋饭。
如此几日。
叶仲的心空落落的。
他想再去寻死,不过要和老和尚道个别。
他在寺庙中找老和尚,但是没找到。
于是他就去到寺庙外面找。
这是一片树林的深处,茫茫无边界。
他找了好久,终于在一个泉水边找到老和尚。
老和尚在打水。
他跟老和尚说自己要走了。
老和尚不说话,只艰难地提着水桶离去。
他对着老和尚喊了一声:“我要走了。”
老和尚还是不说话,却不小心跌倒了,桶里的水洒在地上,一滴不剩。
老和尚起身,提着水桶回来泉眼边,重新打满,又提着水桶离去。
老和尚太老了,走了几步,就停下来歇息。
叶仲不忍心,就走过去,帮老和尚提起水桶,送回庙里。
老和尚煮了饭,又给叶仲盛了一碗。
就这样,叶仲没有死成。
时常有信徒送来一些粮食放在寺庙门口,老和尚就是用那些粮食煮饭。
除了打水煮饭,老和尚就是诵经打坐,其他什么也不做。
叶仲想,老和尚一定很孤单吧!
自己要是死了,老和尚一定更加孤单。
从此以后,叶仲就每天去那个泉水边打水。
这成了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就这样过去很久。
有天他打水回到寺庙,发现老和尚坐着一动也不动,他还以为老和尚在打坐,就没有管。
直到该吃饭了,老和尚还是一动也不动,他过去看时,才发现老和尚早已经坐化了。
他埋葬了老和尚,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于是他不吃不喝在寺庙躺了三天。
终于,他躺不下去了。
提起水桶,去到那个泉眼,打水回来,煮了一锅饭。
他吃着吃着,忽然想到什么,心里感觉很空很空,就落下眼泪来。
他放下碗筷,拿起经书。
就这样,他像之前的老和尚一样,每天打水煮饭,诵经打坐。
过了很久,他也变得很老很老了。
在这漫长又孤独的时光中,他的心好像一点点地填满了,又一点点地变空了,最后他好像没有了心一般。
像阳光穿过树林,像风吹过原野。
他的心如此宁静,与天地万物化为一体。
时间好像也不存在了。
他离开寺庙,选了一个方向,走了一天一夜,走出了这片树林。
到了一处村落。
他看着一个中年人目睹自己的亲人被强盗杀死,又拼命杀死了强盗,最后晕倒在血泊中。
后来中年人醒了,失声痛哭。
埋葬了家人,中年人去到田野,找了一棵树,解下腰带上吊。
不幸的是,那个腰带断了。
男人跌落在地,不省人事。
叶仲走过去,拖着那个男人,拖了三天三夜,回到了寺庙。
他打水煮饭,喂给那个中年人。
第二天,那个男人醒了。
男人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他:
“这里是哪儿?”
……
轮回洞中,那个俏丽身影终于停手。
无慧师太从洞外进来,问道:
“怎么样?”
一个少女的声音响起:“他已经进入宿命的循环之中。”
无慧道:“他什么时候会醒来?”
少女道:“也许明天,也许永远也不会醒来。”
无慧道:“若他永远不醒,你们永远也别想离开这里。”
少女的声音十分冷漠:
“如你所说,离开了这里,又能去哪里。”
“这里和那里,和哪里,又有什么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