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国的瞳孔猛地一缩。虽然面目全非,但那身熟悉的、洗得发白的旧式道袍碎片,还有那枯瘦的轮廓…错不了!他记得这个老人,在最初的混乱中,是他用那些神神叨叨的符纸和桃木桩,为村民们争取了宝贵的逃生时间。
“快!把石头搬开!小心点!” 李建国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敬意。
几个队员立刻上前,用液压顶撑住摇摇欲坠的碎块,小心翼翼地清理。当老周那残破的身躯完全显露出来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老人的身体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蜷缩着,背部对着废墟核心的方向,双臂张开,像一只护雏的老鸟。他身下,被他的残躯和破旧道袍勉强遮盖住的地方,竟奇迹般地露出一小块相对完整的、刻画着复杂符文的石板!石板中心,一个模糊的、船锚形状的凹痕,正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几乎被雨水浇灭的金色光晕!
“他…他是在用身体护着这东西…” 一个新兵的声音哽咽了。
李建国默默摘下头盔,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他对着老周的遗体,郑重地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周围的队员,无论老兵新兵,也齐刷刷地抬手敬礼。
“老人家,辛苦了。” 李建国的声音有些沙哑,“剩下的,交给我们。”
他小心地绕过老周的遗体,目光落在那块散发着微弱金光的石板上。虽然看不懂那些符文,但船锚的印记和那微弱却纯净的光芒,让他本能地感受到一种安定。这或许就是之前那诡异吸力和恐怖爆炸没有彻底摧毁这里的原因?
“二柱!大壮!定位生命信号!” 李建国不再犹豫,大声下令。
“是!” 两名队员立刻架起生命探测仪,红色的扫描光束在废墟间来回穿梭。
“滴滴滴!” 急促的蜂鸣声突然响起!
“班长!有信号!深度三米左右!很微弱!” 操作仪器的队员激动地喊道。
“破拆组!上!水枪掩护!小心二次坍塌!” 李建国精神一振,立刻指挥。
链锯的轰鸣声再次响起,切割着坚硬的混凝土和扭曲的钢筋。高压水龙喷射着,冷却切割点,压制着废墟深处可能残存的火星。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薪火
村西头,倒塌的周家祠堂废墟前。
“慢点!慢点!注意承重!下面有人!” 王猛,这个被称作“小山东”的二中队队长,此刻浑身泥浆,正半跪在冰冷的泥水里,徒手扒开一块块沉重的瓦砾砖石。他的抢险手套早已磨破,指尖渗出的鲜血混着泥水,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废墟缝隙深处。
生命探测仪显示,就在这堆沉重的祠堂横梁和砖石瓦砾之下,有微弱的生命体征!
“队长!不行!这块主梁太重了!液压顶撑不起来!得等重型机械过来!” 一个队员焦急地喊道。
“等不及了!” 王猛低吼道,“下面的人等不起!用手!给我扒!”
他带头,用肩膀死死抵住一根摇摇欲坠的沉重木梁,手指抠进冰冷的砖缝,额头青筋暴起。其他队员见状,也毫不犹豫地扑上来,用肩膀顶,用撬棍撬,用血肉之躯去对抗冰冷的钢筋水泥!
“一!二!三!起——!” 王猛嘶哑地喊着号子。
沉重的木梁和瓦砾在众人合力下,终于被撬开了一丝缝隙!
“手电!快!”
一道雪亮的光柱射入缝隙深处。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在狭小的三角空间里,一个浑身是血、脸色惨白如纸的中年汉子,正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蜷缩着。他的右腿被一根断裂的钢筋贯穿,鲜血染红了身下的泥土。而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襁褓!襁褓里的婴儿似乎睡着了,小脸脏兮兮的,却奇迹般地没有受到明显的外伤。
是周明宇的邻居,老木匠周福!
周福似乎被强光刺激,艰难地睁开肿胀的眼睛。当他看清缝隙外那一抹抹耀眼的橙色时,灰败的眼中骤然爆发出难以言喻的光芒!
“消…消防…同志…” 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老乡!坚持住!我们马上救你出来!” 王猛的心揪紧了,大声喊道。
“娃…娃…” 周福似乎没听见王猛的话,只是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试图将怀里的襁褓往上托举,推向缝隙的方向。他的动作牵动了腿上的伤口,鲜血汩汩涌出,他却浑然不觉,眼中只有那个小小的婴儿,“妞妞…周医生…的妞妞…救…救她…”
妞妞?周医生的女儿?!
王猛的心猛地一震!他想起了那个在灾难爆发前,还温文尔雅地给他们消防队做过急救培训的周明宇医生!
“快!接住孩子!” 王猛毫不犹豫地将上半身挤进那狭窄危险的缝隙,手臂伸到极限。
周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襁褓艰难地递出。当襁褓脱离他怀抱的瞬间,他眼中的光芒骤然黯淡下去,手臂无力地垂下。
“老乡!老乡!” 王猛接过尚有温热的襁褓,焦急地呼唤。
缝隙里,周福的头歪向一边,脸上凝固着一种近乎解脱的神情,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
“医护!快!孩子需要检查!” 王猛强忍着鼻尖的酸涩,小心翼翼地将襁褓递给身后早已准备好的女医护兵。
女医护兵迅速解开襁褓一角,检查婴儿的情况。襁褓里,除了妞妞,还有一个用红布仔细包裹着的、触手坚硬冰冷的小东西。
“队长,孩子生命体征平稳!只有些擦伤和惊吓!” 女医护兵的声音带着激动。
王猛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缝隙深处那凝固的身影,猛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泥浆,嘶吼道:“破拆组!给我砸!把周福兄弟…给我完好地抬出来!”
沉重的撞击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急促,更加沉重!那是生者对逝者的承诺,是军人对百姓的誓言!
归途
雨势,不知何时开始减弱。
村口临时设立的医疗救护点,此刻成了最繁忙也最充满希望的地方。简易帐篷下,穿着白大褂的军医和护士脚步匆匆,为源源不断送来的伤员进行紧急处置。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血腥气,却掩盖不住一种劫后余生的生机。
“轻伤员这边登记!重伤员优先!担架!快!这边需要输血!”
“大爷,您别怕,伤口处理好了,没事了…”
“孩子别哭,阿姨给你糖吃…”
嘈杂却有序的声音交织着。
钟卫国站在救护点边缘,浑身湿透,橙红色的救援服上沾满了泥浆、血污和黑色的烟炱。他刚指挥重型机械打通了通往镇上的主干道,第一批增援的医疗队和物资车已经抵达。他手里拿着一个磨损严重的军用水壶,仰头灌了几口冰冷的白开水,目光扫过眼前的景象。
他看到担架上,一个腿部骨折的老农,正死死攥着一名年轻消防员的手,浑浊的老泪混着雨水流下:“娃儿…谢谢…谢谢你们…没你们…俺这把老骨头就交代了…”
他看到帐篷角落,一个被救出的小女孩,头上缠着纱布,紧紧抱着消防员李铁柱的脖子,把小脸埋在他沾满泥泞的抢险服里,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年轻的李铁柱笨拙地抱着孩子,脸上带着一丝窘迫,却挺直了脊梁,像一尊守护的石像。
他看到医护兵正小心翼翼地给妞妞做检查。小小的女婴似乎被周遭的嘈杂惊扰,瘪着小嘴想哭,却最终只是咂了咂嘴,在温暖的怀抱里沉沉睡去。她贴身的小衣服里,那个用红布包裹着的、冰冷坚硬的小东西——那枚散发着微弱纯净金光的船锚挂坠——被护士轻轻取下,交给了匆匆赶来的指挥中心人员。
“报告钟队!” 李建国大步走来,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明亮。他身后,几名队员用担架抬着一个覆盖着崭新消防战斗服的身影。那是老周。他的遗体已经被仔细整理过,脸上的血污被擦净,安详地躺在那里。那身崭新的、象征着守护与牺牲的橙色战袍,是战士们能给予这位民间守护者最后的、也是最高的敬意。
“磨坊核心区域已封锁,不明能量源被压制在最小范围。现场发现幸存者一人,重伤,已送医。另外…” 李建国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找到老周了。他…护住了那块石板。下面埋着的,是村支书老赵,还有一口气。”
钟卫国默默地看着老周覆盖着战袍的遗体,又望向远处那片依旧被水炮笼罩、青烟缭绕的磨坊废墟,最后,目光落在救护点里那些惊魂未定却已脱离险境的乡亲身上。
他缓缓抬起右手,对着老周的遗体,对着那片还在战斗的废墟,对着整个饱经创伤却依旧挺立的青河村,敬了一个无比庄重的军礼。
雨,几乎停了。
厚重的云层裂开更大的缝隙,一缕久违的、带着暖意的金色阳光,如同巨大的探照灯光柱,顽强地穿透云层,斜斜地照射在村口。
光柱之下,泥泞的道路上,是依旧轰鸣着、穿梭往来、沾满泥浆却依旧鲜红的消防车流。是步履匆匆、橙衣闪耀的救援身影。是躺在担架上、相互搀扶着的、劫后余生的村民。
阳光照亮了他们脸上的泪痕、疲惫、伤痛,也照亮了那深深刻印在眼底的,名为“希望”的光芒。
一辆车身印着红十字的军绿色医疗大巴,在消防车的引导下,缓缓驶出村口,驶向洒满阳光的道路尽头。车窗内,隐约可见妞妞安静熟睡的小脸。
废墟之上,一面不知被谁插在最高处断墙上的红旗,在雨后湿润的风中,猎猎招展。
那抹鲜艳的红,如同燎原的星火,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昭示着不屈的生命,与永不磨灭的守护。
钢铁洪流,终将涤荡阴霾。
生命之火,必在灰烬中重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