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烟未落
青河村的黎明来得格外艰难。
暴雨洗刷后的天空呈现一种病态的灰白,阳光如同稀薄的米汤,无力地泼洒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焦黑的断壁残垣蒸腾着湿漉漉的烟气,混杂着消毒水、血腥以及一种源自废墟深处、若有若无的甜腥。那是“袋鼠兽”残留的气息,如同跗骨之蛆,缠绕着这片刚刚经历浩劫的土地。
临时医疗救护点,人声与医疗器械的滴答声交织。钟卫国站在边缘,布满血丝的双眼扫过疲惫却依旧挺立的橙色身影,扫过担架上呻吟或沉睡的乡亲,最终落在一名匆匆跑来的指挥中心参谋身上。参谋手中紧握着一个用红布包裹的小物件——正是从妞妞襁褓中取出的那枚船锚挂坠。它在灰白的光线下,竟依旧散发着微弱却纯净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金光泽。
“钟队,省厅急电!”参谋声音急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仁和医院…半小时前发生大规模暴动!不是人…是那些东西!它们冲破了隔离区!”
钟卫国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冰冷的巨手攥紧。仁和医院…周明宇医生最后战斗的地方!
“具体情况!”
“监控最后画面显示,大量高度异化的个体…特征符合‘袋鼠兽’感染后期表现!力量、速度、破坏力远超之前记录!它们…它们似乎有目的性地在冲击医院地下冷库和备用发电机房!现场…现场已经失去联系!” 参谋的声音带着颤音,“更糟的是,青河镇周边多个观测点,都捕捉到异常的生物信号活动!强度…在缓慢攀升!像是…在响应!”
响应?钟卫国猛地看向参谋手中那枚船锚挂坠。淡金的光晕似乎…比刚才更亮了一线?这绝非巧合!这枚挂坠,老周用命护住的石板,还有仁和医院婴儿爆发出的金光…它们之间,存在着某种超越距离的共鸣!仁和医院的暴动,极可能就是为了破坏某种平衡,或者…夺取与这挂坠类似的关键之物!
“袋鼠兽”的阴影,从未真正远离!它们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狼群,只待一个信号,便会再次掀起腥风血雨!青河村的惨剧,随时可能在更大的范围重演!
“命令!”钟卫国的声音斩钉截铁,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嘈杂,“一中队,由李建国带领,继续固守磨坊核心区,确保不明能量源绝对封锁!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二中队,王猛负责,加快全村搜救扫尾,将所有幸存者,立刻、全部、安全转移至镇外临时安置点!重型机械分队,开辟第二条应急通道,确保撤离路线畅通!医疗组,优先转运重伤员和妇孺!”
他目光如炬,扫视众人:“同志们!战斗没有结束!青河村是我们的阵地,但威胁的源头,可能就在仁和医院!我们清理战场,是为了后方能集中力量,斩断那东西的爪子!这里的一砖一瓦,一个乡亲,都不能再出问题!明白吗?!”
“明白!” 疲惫的战士们挺直脊梁,齐声怒吼。
“行动!”
钢铁洪流再次启动,带着更加凝重的使命。
孤光
通往镇外的泥泞土路,在重型机械的轰鸣中被迅速拓宽、夯实。一辆辆军绿色的医疗大巴和运输卡车排成长龙,引擎低沉地咆哮着,载着惊魂未定却终于脱离险境的村民,驶向未知但至少暂时安全的安置点。
打头的是一辆设施相对完善的新能源医疗大巴。车内气氛压抑,弥漫着消毒水和伤痛的苦涩。担架固定在过道两侧,重伤员在药物的作用下昏睡着。轻伤员和获救的村民挤在座位上,大多沉默地望着窗外飞逝的、依旧残破的景象,眼神空洞,带着劫后余生的麻木与茫然。
车厢中部靠窗的位置,女医护兵小陈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襁褓。妞妞醒了,不哭不闹,只是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车顶晃动的灯光和小陈疲惫却温柔的脸。她的小手无意识地抓着裹在襁褓外的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那是周福最后盖在她身上的。
小陈轻轻拍着妞妞,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窗外。雨彻底停了,天空的灰白被撕开更大的口子,阳光挣扎着透下来,在湿漉漉的田野和远处的山峦上涂抹出斑驳的光影。这本该是充满希望的景象,但小陈的心头却沉甸甸的,压着钟队那凝重的话语和参谋口中关于仁和医院的可怕消息。周医生…那个温文尔雅、救过无数人的医生,最后变成了什么样?他的孩子妞妞…
就在这时,她怀里的妞妞突然毫无征兆地扭动了一下!
“咿…呀…”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引擎声淹没的婴啼。
与此同时,小陈感到襁褓中妞妞贴身的地方,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的…震动!
她下意识地低头,隔着薄薄的襁褓布料,她隐约看到妞妞胸口的位置,透出一点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的…金色光晕!那光晕的形状,正是一个小小的船锚!光晕闪烁的频率,竟与她感受到的震动完全一致!
这…这就是那枚挂坠的力量?它在响应什么?是仁和医院那边的变故?还是…
一股莫名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小陈的心脏!她猛地抬头看向前方!
大巴车正驶过一片相对开阔的河滩地。左侧是浑浊湍急的青河,右侧是一片收割后、残留着高高稻茬、在阳光下泛着湿漉漉金光的田野。
田野的尽头,靠近一片稀疏小树林的边缘…
一个“人影”正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朝着公路的方向…狂奔而来!
它的速度太快了!快到超出了人类的极限!奔跑的姿态更是诡异绝伦!双腿的蹬踏带着一种非人的爆发力,每一次蹬地,泥浆和腐烂的稻茬都向后高高溅起!而它的上半身…却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直、扭曲地甩动着!双臂以一种完全违背关节活动的方式向后反折,如同某种昆虫蓄势待发的镰足!
距离在飞速拉近!小陈甚至能看清它身上破烂不堪、沾满泥泞和暗红污渍的病号服碎片!看清它那颗低垂着的头颅——脖子以一种夸张的角度向后弯折,整张脸几乎仰面朝天!脸上覆盖着厚厚的、如同苔藓般的暗绿色角质层,只露出一个不断开合、流淌着粘稠涎液的、布满细碎利齿的孔洞!而在那角质层覆盖的额头中央,赫然镶嵌着一颗冰冷、浑浊、毫无生气的…纯黑色巨大眼球!
“袋鼠兽”感染者!而且是高度异化的后期形态!
“敌袭——!!!” 小陈的尖叫声瞬间刺破了车厢的压抑!
几乎在她尖叫的同时!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那个狂奔的异化体,竟在距离公路还有二十多米时,猛地一个蹬踏,整个身体如同炮弹般腾空而起!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砸向行驶中的医疗大巴车头!
“吱嘎——!!!”
刺耳的金属扭曲声和玻璃爆裂声同时炸响!
大巴车如同被巨锤击中,车头瞬间凹陷变形!前挡风玻璃呈蛛网状粉碎!强大的冲击力让沉重的车身猛地一歪,失控地冲向路边的河堤!
“啊——!!!”
车厢内瞬间陷入极度的混乱和惊恐!尖叫、哭喊、碰撞声此起彼伏!伤员从担架上滚落!
“稳住!抓稳扶手!” 司机目眦欲裂,死死踩住刹车,拼命想把控方向!
车窗外,那个砸在车头、半边身体都嵌进扭曲钢铁里的异化体,猛地抬起了它那颗覆盖着绿色角质层的头颅!额心的纯黑巨眼死死锁定了车厢内部!
“嘶…咕噜…” 它喉咙里发出非人的、粘稠的声响。那只反折的、异化成巨大骨质镰刀般的前肢,猛地扬起!闪烁着森冷的寒光,狠狠刺向车头与车厢连接处脆弱的部位!
它要撕开车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比在救护点更清晰、更强烈的嗡鸣,猛地从小陈怀中的襁褓里爆发出来!
妞妞胸口位置,那点微弱的船锚金光骤然变得无比明亮!金色的光晕如同有生命般瞬间扩散,形成一个直径约半米的、半透明的金色光罩,将小陈和妞妞牢牢笼罩在内!
更令人震撼的是!
这金光似乎对那异化体有着致命的刺激!
“吼——!!!”
异化体刺向车厢的骨镰猛地顿住!覆盖着角质层的头颅剧烈地后仰,仿佛被无形的强光灼烧!它额心的纯黑巨眼中,冰冷黑暗剧烈翻涌,发出痛苦而愤怒的嘶鸣!它那覆盖着绿色苔藓状角质层的体表,在金光照射下,竟发出“滋滋”的声响,腾起缕缕带着恶臭的青烟!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为司机争取了宝贵的零点几秒!
“轰!哗啦——!”
失控的大巴车在最后一刻被强行拉回,车尾狠狠扫过河堤边缘的护栏,带起大片碎石泥土,最终在刺耳的摩擦声中,斜斜地停在了公路边缘,半个后轮悬空!惊险万分!
车厢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刚才那恐怖的一幕和妞妞身上爆发的金光惊呆了。
小陈紧紧抱着妞妞,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她怀中的婴儿似乎耗尽了力气,金光迅速黯淡下去,小脑袋一歪,沉沉睡去。
车窗外,那个被金光灼伤的异化体,已经从凹陷的车头挣扎着爬出。它似乎对那金光极为忌惮,没有再次扑击,而是用那双非人的眼睛怨毒地“盯”了车厢一眼,尤其是小陈怀中的襁褓。然后,它猛地转身,以一种更快的速度,几个纵跃,便消失在河滩对岸的密林之中。
只留下扭曲的车头、惊魂未定的人群,以及…
一个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疑问:这仅仅是一个游荡的怪物,还是…一场更大规模袭击的前奏?那怪物离去的方向…正是青河镇!
归墟
青河村地下,废弃水厂核心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