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衡将租赁合同翻过来调过去看了好几遍，仍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是，你真吊死在这棵歪脖树上了？”
他以为随着自己表姐的大型综合性购物中心计划泡汤，连玉早就对广校教学楼死心了呢，没想到她另辟蹊径，直接跟广电局搭上线，单枪匹马就把两层教学楼给租下来了。
还是以每年五万块这种极低的价格。要知道教学楼一层的建筑面积就有1500平，两层就是3000平，租金一年才五万块，几乎相当于白给她用。
“你会不会说话？什么叫我吊死在树上，这明明是歪脖树低头了。”连玉志得意满地翘起二郎腿，“实话说我也没想到价格这么低，算是捡漏吧。”
唐衡想到些什么，问道：“还是开网吧？”
“嗯，别的我也不会，只有网吧还算有点经验。”连玉仰头开始对未来进行初步规划，“一楼弄个接待大厅，再弄个员工宿舍和厨房啥的，二楼一半做普通网吧，另外一半做高档包房，什么情侣间、四人间、影音室，只要地方够大，全都安排上。”
“还真打算做名副其实的网咖。”唐衡摸摸鼻子，轻咳两声问道：“那你手里的钱够吗？这么大面积的楼层，光买电脑就得不少钱，何况你做都做了干脆做到最好呗，总不能还用二手电脑吧？新电脑一台小一万块呢，你能买多少台？”
连玉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干嘛？你想入伙？”
唐衡嘿嘿一笑，“你看，我买楼第一个想着租给你，你开网咖是不是也得想着点我？”说完怕连玉拒绝，急忙接着说道：“大家都这么熟了，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我把用来买楼的钱都投给你，咱们还按现在这样五五分成，我还给你当网管，怎么样？”
“说真的，不怎么样。”连玉淡淡说道。
她手里的钱用来装修一家两层楼的网咖确实捉襟见肘，但是以现在网吧赚钱的速度，相信早晚有一天她能够达成江晓萍规划的那些目标。
跟唐衡合伙虽然能让目标提前完成，但是她肯定也要让渡出去相当一部分决策权。前后开过两次网吧都是跟人合伙，连玉已经对合伙人的掣肘有了深刻地认知，她怕了，实在不想再跟任何人在一个锅里搅马勺。
唐衡听完她的解释急忙说道：“我只要分红不要什么决策权，就像咱们现在这样，整个金色年华不都是你说的算吗？”
连玉抬眸瞥他一眼，“我说的算？我要是真说的算你当初就不会搬到一楼来住，你把钟延辉的东西扔出来的时候说的啥话自己是不是都忘了？”
以为她傻呀？同一个地方她绝对不会摔倒第二次。
唐衡噎住，有些后悔自己当初的冒失。
他倒不是想占便宜，纯粹是因为跟连玉合作的这段时间，尤其在他住进来、对网吧的经营方面有了些了解之后，连玉的工作能力让他实打实地感到佩服。
她在网吧的运营和人际关系处理方面的游刃有余是唐衡最为欠缺的，同时也是唐衡想和她合作的最大原因。
唐衡坚定地认为两人的合作是一种强强联合以及优势互补。
连玉其实也觉得唐衡算是一个合格的合伙人。这人手里钱够多，为人也大方，不是斤斤计较的人。这半年来他对网吧的管理方面一向少言寡语，只要给他一台电脑、两顿饱饭什么都好说。虽说大多时候他都过于沉溺在自己的代码世界里对外界不闻不问，但是这并不是缺点，相反，这种钱多事儿少的富二袋合伙人正是绝大大多数人求之不得的。
连玉是有心想继续跟他合伙的，但是，在新网吧的话语权上这次她绝对要占上风。就算是唐靖江来跟她谈合作也必须听她的，按她说的来，否则一切免谈。
唐衡觉得连玉的要求不算过分，她所说的合伙方式也正是自己想要的。只不过这样一来自己的定位恐怕就要从合伙人降到网管了，因为连玉明摆着只要钱不要人。
那怎么行，唐衡决心一定要上连玉的贼船不可。
因为父亲唐靖江想让他进公司从底层开始一步步向上爬，母亲于幼姝不知道跟父亲吵过多少次，每次都闹到不欢而散。
唐衡既不想进公司当贫穷打工人，也不想回江苏跟外公学习打理家业，所以明面上他和母亲站在同一战线上，其实私底下一直小动作不断。他想在父母争吵出结果之前做点什么给他们看看，希望能够掌握自己前途的主动权。
所以即使他觉得憋屈，但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同意这个合作方案。大不了到时候死乞白赖留下来当网管，不信连玉敢撵他走。
连玉一早就料到他会同意，也猜到了他的心不甘情不愿，所以为了安抚这位富二袋她还给他留了一个后门。
“让你当网管太屈才了，我这儿还缺个技术总监，干脆你来当吧。”她说。
唐衡愣了一下，噗呲一下笑出声来，“不是，你准备上市啊？还整出个技术总监来，技术总监的工资可跟网管不是一个级别的，你想好了？”
“花多少钱办多大事嘛，我知道。”连玉点点头，“放心，我不会白给你发工资，你也不会多赚我一分钱。”
她早就看现在的网吧管理系统不顺眼了，只要唐衡这个技术总监一上任，她逼也要逼着他专门为自己开发一个新的管理系统。最好能够符合店里的实际情况，附带一些例如点餐、自动续费、积分兑换等等功能。
唐衡听到这儿眼珠一转，笑嘻嘻说道：“这可不是我一个人能干成的活儿。”
连玉跟他对着笑，“只要你在开业之前把系统给我做出来，到时候我给你配一间办公室，五台电脑。店里的事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找你，至于这个班儿你爱上不上，工资我照发。”
唐衡大掌一拍桌子，“成交！什么时候签合同？”
“等我准备准备，拟好合同就叫你。”
唐衡兴冲冲离开连玉的办公室，脚尖一转来到厨房。
自从结识了周老爷子，连心便经常不在网吧吃饭，做饭的次数也相应减少。唐衡早已被她的厨艺养刁了胃口，再吃回钟延辉做的“粗茶淡饭”就总觉得索然无味。
今天连心难得在厨房里忙碌，唐衡迫不及待走过去一看，小黑板上写着今日菜单：豆豉鲮鱼油麦菜、地三鲜、蒜苔炒肉，主食是豆角闷饭，凉菜是黄瓜干豆腐拌木耳和辣白菜。
唐衡的目光在辣白菜上面停顿一下，凑到连心旁边问道：“大姐，辣白菜能不能给我装一盒？我想带回家吃。”
连心随手指了下不锈钢盆，“自己装。”
唐衡翻箱倒柜找了个保鲜盒出来，一边装一边嘟囔，“上回你做的辣白菜炒年糕我没吃上，什么时候再做一回吧大姐？我都快馋出病来了。”
“哪天再说。”连心头也不抬地说。她拿一盒鲮鱼罐头来开，一不小心手指就被罐头皮划伤了，鲜血立刻喷涌而出。
唐衡立刻抽出几张纸巾帮她按住伤口止血，咋咋呼呼让她去医院包扎，再不济也应该去卫生室消个毒。
连心不耐烦地看他一眼，按住伤口说道：“没你那么精贵，血止住了就行。”
唐衡轻轻哦了一声，默默跑去买了碘伏和绷带回来放在连心手边。随后他拿起装辣白菜的保鲜盒想走，磨蹭半天也没能走出厨房半步，到底还是仗着胆子问了一句：“大姐，我是不是哪儿得罪你了？”
连心身形一顿，淡淡说道：“没有。”
“没有吗？”唐衡意兴阑珊地摸摸鼻子，“我还以为我哪句话说错惹你不高兴了呢。”
连心不吭声，唐衡便也不再自讨没趣，饭都没吃就离开了。
回家一开门发现饭香四溢，于幼姝穿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对他笑得温柔，“回来了？给你打电话你没接，我就猜你在路上。”
唐衡上前给妈妈一个大力拥抱，低头发现餐桌上竟也有他爱吃的那道蒜苔炒肉，于是他咧开大嘴说道：“妈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想吃蒜苔炒肉？对了我还带了辣白菜回来，特别好吃，不信你尝尝。”
唐衡自告奋勇去将辣白菜装盘，笨手笨脚切菜的模样吓得于幼姝花容失色，连连惊呼受不了却也没能将她宝贝儿子手里的菜刀夺下来。
于幼姝注重保养，很少吃腌制食品，不过今天她破例给唐衡面子，夹了些辣白菜吃。入口酸酸甜甜，有一股果香味儿，很开胃，难怪唐衡一直念叨。
唐衡邀功一样说道：“好吃吧？每天店里都供不应求，还有人单独来买呢。”
“嗯，是不错，你朋友请了个好厨师。”
“不是请的厨师，是她大姐，亲姐姐，上回大姐还用这个辣白菜炒年糕来着，听说巨好吃，可惜我没赶上。”唐衡遗憾万分地说。
“你啊，从小到大不亏待舌头。”于幼姝给唐衡盛一碗汤，细心吹了吹放在他手边，“想吃就拜托人家给你炒嘛，嘴巴甜一点。”
唐衡的肩膀塌了下来，意兴阑珊地说：“还是算了吧，我总觉得她对我不咸不淡的，哪像连玉啊。”
于幼姝盛汤的手停在半空中，好半晌才放下来。
她认真看了看唐衡的神色，斟酌着问道：“连玉是谁呀？”
“就是我那个开网……咖的朋友，合伙人，过年你来接我时见过她一次。”
于幼姝认真回想片刻，只隐约记起车窗外一双含笑的眼睛。她深呼吸一下，笑着说道：“哦，是她呀，小姑娘蛮漂亮的。”
唐衡长长嘁了一声，筷子一甩说道：“奸商，只认钱不认人，我可没看出她哪里漂亮。”
于幼姝看似松了一口气，笑着给唐衡夹一筷子蒜苔，“那她姐姐也是合伙人吗？”
唐衡用力摇头，“不是，连玉前段时间大病一场，她姐是来照顾她的，顺便帮帮忙。”
“那她姐姐叫什么名字呀？”
“连心。”
“连心。”于幼姝握着筷子的手指紧了紧。
连玉说准备好合同再叫唐衡，却一连好几天连面都不露，一打电话她就在教学楼，有啥事让唐衡在电话里说。急得唐衡难得起了个大早，九点钟不到就来到教学楼堵她，不曾想还有比他更早到的。
“这位是我朋友韩青山，这个是我合伙人唐衡。”连玉简单介绍过后直接告诉唐衡，韩青山准备在教学楼租几间教室开培训班。
与连玉那仿佛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的开网吧过程不同，韩青山和向云的培训班可以说是一路顺风顺水，不论是网吧勒令停业还是封城期间都没能对他们造成太大的影响。
然而今年南二环快速路正式施工，他们就遭难了。培训班租的民房刚好在拆迁范围内，楼里七八个同行都在撒丫子搬家，韩青山和向云求爷爷告奶奶拜托人帮忙寻找适合开培训班的地方，电话自然而然打到了连玉这里。
连玉笑着问向云觉得广校教学楼怎么样，向云还以为她在开玩笑，没想到连玉在说真的，一张嘴就说教学楼一二楼现在属于她。
韩青山急忙马不停蹄地赶过来，生怕晚一步就被人捷足先登。
大家都是广校的学生，对教学楼的构造再熟悉不过，韩青山大致看了看，又听连玉讲了下她对教学楼的规划，二话不说就要租下一楼北侧的四间教室。
连玉笑得一片阳光灿烂，作为二房东的她同意以每年三万六千块的价格将四间教室租给韩青山。
韩青山心满意足地走了，唐衡伸出手指戳一戳连玉的脊梁骨，“奸商。”
连玉身子一拧，狠狠白他一眼，“你懂啥！这个价格他占老大便宜了。”
韩青山和向云现在租的那两间教室一共才七八十平，租金每个月两千二，半年一付。上课的时候一个班十来个学生围着一台电脑看老师操作，每个人实操时间长短要根据下节课的上课时间来定。
那栋民房里的培训班个个都是这个教学模式，学生仍源源不断。韩青山和向云刚准备再多租两间教室扩大一下面积，哪知道那房子说拆就要拆了。楼里的同行都在就近寻找新的适合开培训班的地方，只有连玉给向云提供的这个选择大不相同，不仅面积大、租金便宜，还是正经的教学楼。
看在交情的份上，连玉给他们的优惠力度很大。反正一楼都要装修，那就连带他们那四间教室一起。租金不用他们半年付，有钱的话就季付，实在不凑手月付也行。将来网咖建成里边还会有厨房和餐厅，需要的话他们也可以来办卡吃饭。
配置这么齐全，一年租金三万六贵吗？快便宜死了好吧，没看到韩青山走时一脸捡到宝了的表情。
唐衡才不信她这么善良，只为了交情二字就肯付出这么多，“你想从他们身上占什么便宜？”
“什么叫占便宜？！”连玉抬脚就踹，“这叫互惠互利好吧？”
培训班要是办好了应该能给网吧引流，同样的，网吧客流量多了难免有几个对培训班的课程感兴趣的。就算不能互相之间输血，不也方便偷着出来上网的人跟家里编瞎话说是去上培训班么。
最主要的，培训班有网管培训课程，钟延辉不就是韩青山的高徒。相信到时候连玉近水楼台先得月，从培训班里招聘几个网管应该不成问题。工作中万一有网管也解决不了的问题朝楼下一喊就能把“老师”叫上来解决疑难杂症，多么方便。
唐衡啧啧感叹，“我就说无商不奸。”
“你不奸，你来干嘛的？”连玉问道。
唐衡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正事没说，“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跟我签合同？这都一个多礼拜了，你那合同还没准备好？”
“你着什么急？钱放家里烫手了？”连玉对他的心急不以为意，甚至觉得他有些沉不住气。
唐衡长叹一声，“钱要是在我手里我就不催你了，可钱在我妈那儿，她这几天态度有点奇怪，我怕她出尔反尔，这才……”
“先斩后奏，明白。”连玉看看时间，“那咱们现在就回网吧签合同吧。”
照着上回赵百里和连玉签的那份合作协议，连玉和唐衡又签了一份差不多的。协议在手唐衡长舒一口气，总算得了点心安。
这回轮到连玉催他，“别光顾着高兴，赶紧打钱。”
唐衡拿起电话就打给于幼姝，“妈，你在哪儿呢？我有事要跟你说。”
电话对面传来悠扬的钢琴曲，于幼姝轻声回答：“我出来有点事，晚上回家见面再聊。”
挂断电话，于幼姝端起咖啡轻抿一口，淡淡说道：“我儿子唐衡，你知道的对吧？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