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小说旗!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小说旗 > 其他类型 > 小南风 > 第249章 她自由了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江晓萍再次失联了,她乘坐的那架飞机上的全部旅客落地便被拉去医院集中隔离。

没有人通知连玉这个消息,她是通过新闻报道和查询航空公司的公开信息后得知的。

江晓萍的手机一直处在关机状态,连玉在新闻里知道了隔离医院的地址,跑去找过两回。第一回医院外人山人海,都在朝里张望;第二回院墙外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医院大门口有人在组织登记访客信息。

连玉排了整整半天的队,终于将自己的名字登记在了访客本上。一个护士模样的年轻女人告诉她医院会逐个通知隔离人员,让她回去等电话。

从腊月二十三一直等到正月初三,整整十天连玉终于等到了江晓萍的来电。她用医院走廊里的座机打过来,跟连玉抱怨她明明没有任何症状,却也必须每天吃药打针。

“同一架飞机上有人确诊了,我们全部的人都属于密切接触者,得预防着。”江晓萍左手握着话筒,右手不住缠绕电话线,“条件跟广州比差远了,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窗户都焊死了还得交隔离费。”

“就你事儿多,人家让干啥你就干啥得了,乖乖吃药打针,时间一到能好好走出来比啥都强。”慌了十天的心终于落地,连玉特别怕联系不上江晓萍,一再追问她手机的下落。

“别提了,下飞机一说要去隔离旁边老太太哭爹喊娘地不去,在摆渡车上跳车的时候一抬手把我手机打掉了,直接让摆渡车碾了个粉碎。”

“让她赔!”连玉凶巴巴地教唆,“你那手机四五千呢吧?让她原样赔一个新的给你!”

江晓萍吭叽老半天,小声说:“算了,她确诊了,在重症监护室呢。”

连玉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儿,“那……她离你那么近,你没事儿吧?”

江晓萍恨不得当场来首青藏高原向连玉证明一下自己的肺活量,“没事儿,要是被传染早就有症状了,我现在还活蹦乱跳的呢,年轻就是身体好,没办法。”

江晓萍隔离的那层楼只有两部公用电话,打电话特别不容易,她男朋友跟她不在同一层,平时联络都得靠吼。连玉于是把自己刚买的三星手机托医院大门口的护士送了进去,一同送进去的还有一个红包和一盒巧克力。

拿到手机的第一时间江晓萍就给连玉打电话抱怨,“你挑巧克力的眼光要是能跟挑手机一样就好了,巧克力比我喝的药还苦。”

连玉纳闷不是啊,巧克力是宋挺给她的,说是比利时进口,她尝过,齁甜齁甜的,怎么能比药还苦呢?难道白色巧克力是甜的,黑色的是苦的?那也怪不得她,她总觉得黑的看起来要比白的好吃,所以才把黑的送给江晓萍,谁知道好心办坏事了。

后来连玉还不厌其烦地往医院里送过瓜子、花生、炸带鱼,连心寄过来的香肠,钟延辉炖的老母鸡,誓要让江晓萍在隔离期间吃到所有春节该吃到的东西。

正月初八宋挺再次蒸酸菜馅蒸饺,连玉一口气装了十个,顶风冒雪送去医院。门口岗亭接待她的却不是从前的那名护士,一个凶巴巴的保安登记完信息随手将饭盒扔在脚边的塑料桶里,一点都没有要趁热送进去的意思。

连玉好话说尽,那人始终用不能擅自离岗为借口,拒绝将饭盒送到隔着一个停车场的医院大厅里。她没办法,跑去商店买了一条烟两瓶酒,陪着笑脸想让人家通融一下,再不送进去真的凉了,酸菜油梭子馅的蒸饺凉了怎么吃?

“我管你吃不吃!”保安看都不看烟酒一眼,“什么能有命重要。”

连玉忍着气,还在跟他好说好商量,“我来送东西不止一次了,之前那个护士姐姐就可以,麻烦你……”

“所以她死的早啊。”保安往椅子里一靠,踢一脚塑料桶,“想送就放下等里头来人拿,不想送现在就拿走。”

连玉愣了一下,搞不懂他那句话是怨言还是在陈述事实。

“嗯,听说确实感染了。”江晓萍说话的语气有些低沉,她隔着栅栏跟送东西来的护士姐姐见过许多面,虽然看不见脸孔,但对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十分熟悉,“才二十七岁,结婚刚半年。”

连玉咬紧下唇,好半天轻轻问道:“你怎么样?还好吗?”

江晓萍的语调轻快了些许,“我好着呢,你别听新闻里吓唬人,我们这层楼光我知道的感染后康复的就有三个,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也许吧,连玉想。城虽然封了,但一直是外紧内松的状态,许进不许出。生活在城市里的人们该干嘛干嘛,日常生活中好像也没有太大的变化。不对,网吧的客流量有明显下降,总的来说贪生怕死的人还是占多数。

“我听专家说这个肺炎怕热,等天气转暖就该自动消灭了。”连玉回忆在新闻里看到的只言片语,眯着眼睛给江晓萍出馊主意,“你住的病房里有暖气片吧?没事儿你就抱着那玩意儿呗,宁可信其有嘛。”

江晓萍让她逗得连连咳嗽,在连玉看不见的地方用力点头说:“行,听你的,我晚上在暖气旁边打地铺。”

挂断电话护士刚好走进来,抽出江晓萍腋下的体温计看了看,轻轻叹口气对她说道:“你的高烧没有退,必须得加大剂量用药了。”

江晓萍仰躺在病床上看天花板,问护士:“今天探病的东西什么时候送过来呀?”

“大概要下午四五点钟,改了规定,每天只能送一次。”

江晓萍翘起唇角笑了笑,“哦,那应该来得及,等我打完针能用下护士站的微波炉吗?我同学送了蒸饺过来。”

第二天连玉再打电话江晓萍那边始终无人接听,走廊里的公用电话一直是占线状态,连玉只好到医院大门口一探究竟。

医院的大门敞开着,一辆黑白相间的金杯车缓缓驶出来。连玉刚想过马路,医院大门旁忽然传来一阵哀痛的哭声,两名老人互相搀扶着跌倒在地,朝着金杯车的方向伸手,似乎想挽留些什么。一个年轻人从旁边一辆轿车上下来,将两位老人请到车上,随后车门一关直直追着金杯车远去。

身旁有人摇头叹息,“又一个送火葬场的。”

“第多少个了?”

“没数,数不清。”

连玉忽然胆怯地倒退几步,拔腿就跑。

晚上江晓萍给她回过电话来,未语先笑,“总算吃到你常说的酸菜馅蒸饺了,真好吃啊。”

“你吃了几个?”

“嗯……三个。”

“别撒谎,一听就知道你顶多吃一个,是不是还分给别人了?”

“哎呀,那么多人都看着呢,总不能一个都不给吧。”

连玉顿了顿,“吃就吃吧,还想吃我下回再给你送。”

江晓萍磕巴都没打一个,直接说:“还想吃。”

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晚连玉在睡梦中一直在不断地包着酸菜馅蒸饺。比她手掌还长的蒸饺她包完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好似怎么也看不到头。

正在她越来越着急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几声电子合成音,一睁眼心脏就闷得厉害,躺着出了好一会儿汗才拿起手机。

收件箱里静静躺着一封短信,号码来自江晓萍手里的那部三星手机。

“其实你已经猜到了吧?我确诊了。”

眼泪夺眶而出,连玉像小动物一样咬着自己的虎口试图将哭声憋回去,却徒劳无功。于是她不再等待,立刻将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对面的江晓萍急促喘息着,却用轻松的语气跟连玉打着招呼,“嗨,你没睡啊?”随后便是惊天动地的一阵咳嗽。

任由眼泪扑簌簌往下落,连玉冷静问道:“白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夜里突然就成这样了?”

“晚期嘛,都这样。”

连玉刚想再说些什么,病房里忽然响起一片仪器的滴答声,紧接着有医生大声呼喊着一些专业术语,连玉正在凝神细听,电话却被人挂断了。

她忽然胆小无比,说什么也不敢再打过去,于是只能在床上枯坐到天亮,等东方露出第一抹亮色便急不可待地给连心打电话。

“姐,你教我调酸菜馅吧?”

酸菜馅好调,面不好和。连玉上来一股倔劲儿,无论如何也要把饺子包出来不可。一上午时间嚯嚯了宋挺半袋子白面,好不容易和出来一块软硬适中的面团。

连心告诉她,不会擀饺子皮不要紧,一下一下慢慢来,熟能生巧。于是连玉用一个上午的时间包出来两盖帘饺子,奇形怪状、大小不一,有的还漏着馅。

这回她不怕被人笑话,拍了照片给江晓萍看,发短信说:“姐第一次包饺子就是为你,感动不?”

太阳都下山了江晓萍才回复她,“感动。”

连玉看看时间,今天肯定是来不及了,于是她在短信里告诉江晓萍:“明天下午我踩着点给你送去,保准让你吃到热乎的。”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第二天连玉在三点半将饺子装好,打车赶往医院。

老天偏爱作怪,一路都是红灯,路过中山路时还堵了一会儿车。眼瞅就要四点,快要赶不上医院往隔离病房送物资的时间了,连玉下车时有些着急,不小心将饭盒磕在了车门上。三层的保温饭盒翻了两层,只剩下最下面的一个还提在手里。

连玉顾不得看一眼地上,着急忙慌跑向医院门口,就见两个身穿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正提着塑料桶往楼里走。

连玉急忙朝他们喊:“等一下!这儿还有一个!”

一名工作人员听见了,跑回来接过连玉手里的饭盒。连玉随手从门口的桌子上撕了张纸写上江晓萍的病房号和电话一并交给他,看见两人抬着桶进入医院大楼她才转身去马路对面收拾掉在地上的蒸饺和饭盒。

她刚收拾完,忽然听见保安大声吆喝她,“哎!那个女的!捡东西那个女的!”

连玉茫然回望,保安扬手招呼她过去。

桌子上摆着她刚刚塞给工作人员的那个饭盒,撕下的那张纸夹在饭盒上,被油浸了半边,连玉不知所措地愣在那儿,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拿回去吧,用不上了。”保安说道。

怎么会用不上呢?连玉盯着那个饭盒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想可能是江晓萍不方便拿,又想也许她男朋友可以帮忙。

她拿出手机准备拨号,屏幕亮起时才发现收件箱中静静躺着一封未读短信。

你好,江晓萍同学托我转告你,她自由了。

她,自由了?

“你说这人怎么这样啊,总是说走就走,太没礼貌了,是不是?”琥珀色的瞳仁看向钟延辉,里面满是伤心。

办公桌上摆着那个三层的保温饭盒,蒸饺被一个不少地带了回来。钟延辉背过身去抹了把眼睛,抱起饭盒说道:“我把饺子热一热,咱们陪她吃最后一顿饭吧。”

两天后的下午,那部三星手机出人意料地再次给连玉发来一条短信,通知她江晓萍的葬礼将在第二天上午十点举行。

灵堂就设在江晓萍家窗前,江母坐在逼仄的军绿色帐篷里,她身后的供桌上摆着一个黑色骨灰盒,骨灰盒后面的相框里是一张大约十四五岁的幼稚脸庞。

江母看见连玉并没有表现出吃惊的样子,她朝连玉点点头,很快旁边一个跟江晓萍年龄相仿的男生便走过来,引着连玉往负责收礼的账房那里走去。

丧礼的账簿是白色的,账房耷拉着嘴角将连玉递过去的一百块对天辨了辨真假,随后才在账簿上写下鬼画符一样的几个字。

连玉还没走远,账房就跟那个男生絮叨:“又一个穷鬼。”

听不清男生跟账房说了些什么,他转身时连玉猛然发现这人裤子后兜里露出半个手机,赫然是她送给江晓萍的那部三星,就连大红色的中国结挂坠都原封不动地保留着。

午饭是在小区门口的饭馆吃的,五菜一汤,勉勉强强凑了五桌宾客,很多都是江母那边的亲戚。席间十分热闹,男人们喝酒划拳,女人们扎堆八卦,连玉因此被迫听了许多关于江晓萍的传言。

因为传言几乎都来自于江母那边的亲戚,所以大部分人都笃信不疑。在对每个传言评头论足一番后所有人对江晓萍的看法达到了高度统一,人们纷纷说:死就死了吧,她妈也省心了。

饭后连玉缀在人群后边回到灵堂,远远地看见几个人在灵堂前大吵大闹。

江晓萍的爷奶和父亲来了,一家三口和江母一言不合就吵了起来。江父那边指责江母不配为人母,把好好的一个孩子给养没了;江母一口老痰唾到江父身上,骂他没安好心,女儿活着的时候想见他一面都难,死了倒是来得及时。

争吵间江父向江母索要江晓萍的遗物,江母一个箭步窜到灵堂里把骨灰盒往江父手上一塞,说道:“这就是,拿走吧。”

江父立刻将骨灰盒扔回供桌,点名要看江晓萍名下的账户里有多少钱,江母伸长九阴白骨爪就朝他面门抓了下去。

两方混战,供桌上的骨灰盒几经磕碰,终于在警察的叫停声中啪一下摔掉在地上。距离最近的刚好是兜里揣着三星手机的那个男生,只见他皱着眉飞快往旁边挪了两步,神色间满是嫌弃。

警察招呼人收拾残局,搬桌子的挪椅子的干什么的都有,唯独没人将散落在地上的骨灰重新安放到骨灰盒里。

人人都装作看不见,连玉在众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目光中走进灵堂,弯腰一捧捧将骨灰放了回去。

江晓萍是个爱俏的姑娘,就连骨灰都是粉红色的。

灵堂原定要摆三天,因为江父一家人的出现江母临时决定当天下午就下葬。

去往墓地的路上连玉听司机和车上的乘客闲聊,他们说江晓萍留下许多首饰,江母生养她一场总算得到些许回报。又说那个拿着三星手机的男生看着年纪小,实际上却是江母的小男朋友,这场葬礼全是他张罗的,估计没少捞油水。

墓地在一片阴森森的松树林中央。江晓萍的墓在最外围的角落里,不远处是一条小水渠。大概是冬天的缘故,墓穴挖得不深也不大,刚好能放下一个骨灰盒。

骨灰盒摔的那一下挺严重,江母索性用塑料袋装着,就那么提着放进了坑里。随后她象征性的哭几声,放过鞭炮等候在一旁的工人便立即开始填土。

江母说这个墓穴是专门找人算过的,前有树后有水,是块能保家人长寿的风水宝地。连玉不知道风水宝地是什么样子,她只看见那座新坟的坟包小小的,比许多老坟还要小。一半在树荫里一半在阳光下,寒风吹过压在坟头上的黄纸咧咧作响。

从灵堂到墓地,全程只有连玉一个外人在场,回程时江母一再对她表示感激。

连玉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放在仪表台上的三星手机,直言不讳说道:“感激就不必了,麻烦把我的手机还给我。”

江母脸色当时就是一僵,开车的年轻男生从后视镜中审视地看了连玉一眼。

不等他们说些什么,连玉沉声说道:“手机的发票,五百块钱话费的收据都在我这儿,要看吗?”

意料中的,车刚进市区连玉便被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