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谷平说的很有道理,应该到县城居民小区门口的垃圾箱里找一找,如果能找到,可就比自己去搜寻羊毛羊绒省事多了。很快,我就做好了到县城去捡旧毛衣的准备,吃的用的一应俱全,其实也不复杂,无非是带些干粮和衣服之类。
我这个侄子谷平,岁数不大,生活经验却比我丰富的多,他告诉我说,你到县城去,不一定马上就能捡到旧毛衣,可能需要等上两三天或者更长的时间。城里吃住都得花钱,挺贵的,不如自己带上一点方便。
我说,这倒没有多大问题,吃点苦受点累也行,咱是乡下人,吃苦受累都是家常便饭了,只是一走好几天,耽误了上课怎么办?
谷平说,学校那里我去给你请假,告诉老师说你去找毛线去了,老师应该批准这个假期的。回来再让老师给你补补课。还有家里,你要和妈妈说好,不然走这么几天,妈妈会不放心的。
我说,好,你给我到学校请假,我自己向妈妈请假。
学校的假期,谷平很快就给请了下来。妈妈那里却遇到了一点麻烦。妈妈认为,给贫困同学献爱心自然是应该的,但要根据自身条件量力而行适可而止。条件好的可以多帮助一点,条件不好的就少帮助一点,没有条件的就不必好强逞能。
什么叫条件好条件不好喝没有条件?您能不能给我举例说明?我问妈妈。
妈妈说,比如你承诺给邓村莲织十双毛线袜子,这就是没有条件,起码是条件不充足。你会织袜子,可以利用课余时间做到,但你从哪里弄那十双袜子的毛线?
我说,我已经给她织了一双袜子,还剩九双。
妈妈说,是啊,九双袜子的毛线呢?这需要不少毛线呢!没有毛线,你就只好到县城居民小区的垃圾箱里去捡旧毛衣,这就是有些好强逞能了。你还要误着课去,回来老师可以给你补课,但去好几天吃喝住都是要花钱的。与其把钱花在县城,还不如把它捐给邓村莲呢!那不是省却了不少事情吗?
我对妈妈说,到县城的决心我是下定了,不管您同意不同意我一定要求。我也不用花钱,带着干粮去,再带一件厚实点的衣服,晚上就到大车店凑合一宿。上次我和杨树方去过一回,知道那个地方,挺暖和的。
妈妈见我去意已决,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你执意要去,我也不拦你,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为好。说着,打开柜子,给我取出二斤两票和三块钱,说,不能饿着肚子,想买点什么吃就买。
我本来不想拿钱和粮票,妈妈硬塞到了我的手里,说,常言道,在家般般好,出门步步难。穷家富路,带着吧!
我带着干粮衣服和钱粮向县城进发。来到上次买世界地图册时经过的那个居民小区门口,我掀开垃圾箱的盖子看了看,发现里面都是一些瓜果皮之类。我又在别的居民小区门口找,大概找了四五个垃圾箱,都没有发现旧毛衣。我记着谷平的话,这个事情不能着急,要耐心地等待,可我等了大半天,眼看天就黑了,还是没有看见有人往垃圾箱里扔旧毛衣。
大概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我肚子有点饿了,就拿出干粮来吃,是一块掺了菜的玉米面饼子。因为天气冷,饼子变得很凉很硬,咬一嘴就掉下很多玉米面渣子。我觉得渣子掉在地上挺可惜的,就用大拇指和食指撮起来吃。
正在这个时候,小区门口出来一位六十来岁的奶奶,手里端着一个铁簸箕,里面似乎是一堆烂菜叶子。她来到垃圾箱旁,掀开垃圾箱的盖子,“哗啦”一下子把烂菜叶子倒了进去。
我就蹲在垃圾箱旁啃冷菜饼子。这位老奶奶看了我几眼,皱了皱眉头,来到我跟前问,孩子,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不好意思说是捡旧毛衣,就说不干什么,想蹲在这里歇息一会儿。
老奶奶可能本来就对我有所怀疑,听了我的这句话,疑心就更大了。她把我当成要饭的了,因为那个年代要饭的人特别多,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然而,她看我身上的衣着,又不是要饭的,因为要饭的人都是穿得破破烂烂,我的衣服上虽然也有不少补丁,但洗的干干净净,人也挺干净,不像其他要饭的叫花子,蓬头垢面,身上的衣服也是脏兮兮的。老奶奶心理大概是这样想的,要说不是个要饭的吧,你蹲在垃圾箱边干吗?这地方多脏呀!因为好多要饭的叫花子就爱蹲在垃圾箱边,从垃圾里找能吃的东西;要说是个要饭的吧,怎么穿得这么干净,要饭的人无家可归,整天与垃圾箱为伍,去那里洗衣服?连肚子都吃不饱,还有闲情逸致去洗衣服?
老奶奶对我起了怜悯之心,说,孩子,大冷天的你啃个凉菜饼子,也没有水喝,多难下咽呀!你等一下,我去给你端点热水出来。
我说谢谢老奶奶,我还真有点渴了,大半天没有喝水了。
一会儿工夫,老奶奶端着一个碗出来了,我接过碗一看,不是热水而是一碗热乎乎的小米粥。试着喝了一口,不凉不烫正好!我喝完小米粥,谢过奶奶,又蹲在了垃圾箱旁。
老奶奶说,孩子,你告诉我,你究竟是干什么的?怎么老在这个破箱子旁边蹲着啊?
我原本不想把实话告诉奶奶,可又不愿意欺骗这位热心肠的老人家,就支支吾吾地说,我想从垃圾箱里捡一样东西。
看看,还是要饭的不是!老奶奶终于印证了自己的想法。但我的话又引起了她另一个方面的怀疑,捡一样东西?按照常理,叫花子捡东西可不止一样,只要是能吃的能用的能卖钱的他们都捡,可眼前这个要饭的小孩子怎么只捡一样东西呢?
这位老奶奶的好奇心也挺强,与我有一拼。她本来准备拿着空碗转身要走的,听我如此一说,忽然不愿意走了,也把身子蹲了下来,凑到我面前,笑呵呵地问,孩子,你告诉奶奶,想要捡一样什么东西呢?
我不愿意瞒着老奶奶,就告诉她,旧毛衣。
老奶奶听了,看了看我的身上,发现虽然穿的比较洁净,但并不厚实,严格说来还是挺单薄的,现在这个季节是应该穿毛衣了。看来这个孩子是冻得受不了了,想捡一件旧毛衣御寒。老奶奶沉默了片刻,然后对我说,孩子,你在这里等一会儿,奶奶回去看看家里有没有旧毛衣,如果有,我给你拿一件,你不要在这里等着了,天冷了,找个地方住下吧!说着,转身回到小区里面去了。
老奶奶要给我找旧毛衣?我忽然觉得这个毛衣不能要。我是这样想的,老奶奶家一定没有旧毛衣,很有可能都是新的,起码是还能穿一段时间不准备扔掉的,要能扔她早就扔了。老奶奶大概看着我实在可怜,就想把家人穿着的毛衣给我一件。对,一定是这样。老奶奶越是对我好,我就越不能夺人所爱。
我悄悄地离开了小区门口,又到其他居民小区的垃圾箱里看了看,还是一无所获,心里很沮丧,白受了半天冻。
这时,太阳已经落下西天,月亮从东边升起。嗨,别傻乎乎地等着了,这个钟点估计不会有人倒垃圾了,我还是先找个地方住下,明天再说吧。
我来到上次和杨树方找煤块住过的那个大车店。进去一看,发现里边早已经住满了人,没有我住的地方了。怎么办呢?到哪里去呢?县城就这么一个大车店,别的都是旅店,旅店住宿是要钱的。我身上倒是有三块钱,可那是救急用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它。我自觉还没有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就在大车店里来来回回地转悠,想找个可以存身的地方,凑合一宿即可。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转悠到了伙房的旁边。在这里,我看到一个人,觉得挺面熟的,但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我走到他面前,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看。
这个人好像也觉得我面熟,也愣愣地盯着我看。忽然,我们都相互认出了对方。我认出他是大车店伙房做饭的大师傅,他认出我是那个找煤块的孩子。我们俩如同老友重逢一般,都有一种久违了的感觉。
大师傅问我,你又到县城干啥来了?还找煤块吗?那个孩子呢?
我笑着说,唉,说起这事臊死人了,煤块里怎么能出煤油呢?那个孩子这次没有来,在村里读书呢!这回我是找旧毛衣来了。
找旧毛衣?找那个东西干啥?脏兮兮的,上面有好多细菌呢!大师傅劝我别碰那个东西,会传染上病呢!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总觉得与这个大师傅很投缘,像家里的亲人一样,于是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股脑儿告诉了他。
大师傅听了,一个劲儿地向我竖大拇指,说,想不到你小小的年纪还会织毛线活儿,不简单不简单!那可是个细活儿啊,男人们粗手笨胳膊的,一般可干不了那个活儿。另外,你小小的年纪还挺有爱心的,愿意帮助别人,精神可嘉可贺。而且还跑这么远的路来县城找旧毛衣,自己贴吃的贴路费,你太高风亮节了!
我说,咱答应了人家就得想法办到,说空话可不行。
大师傅说,对,为人一世就该说到做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嘛!对了,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我说,眼下就有件事情需要你帮忙。
大师傅说,什么事尽管说。县委大院里的事情我说了不算,可在这这一亩三分地里,我说话还是算数的!说着,他用手指了指这个伙房。
我说自己今天来晚了,没有住的地方了,你帮我这个住处吧。
大师傅说,这个好办,你就住我伙房里的那张铺位。
我一愣,我住你的铺位,你到哪里住呢?
大师傅说,我就是县城的家,我回家去住。临走时,大师傅说,我看你不必再去垃圾箱旁边等着了,我明天来时给你带一件旧毛衣来,是我的孩子穿过的,他正准备扔到垃圾箱里呢!
第二天早上,大师傅回来时真的带了一件红色的毛衣。
我接过旧毛衣,谢过大师傅,走出大车店,准备再到其他居民小区门口的垃圾箱看看,因为仅有大师傅拿来的红色旧毛衣是不够的,这是小孩子穿的毛衣,很小,远远不够织九双袜子的。
还算不错,我终于在一家居民小区门口的垃圾箱里捡到了一件旧毛衣。我计算了一下,有这两件旧毛衣,织九双袜子差不多够了,就准备回家。
回家要路过昨天那个居民小区。我老远就看见那位老奶奶在垃圾箱旁溜达,手里似乎还提着一个布兜子,鼓鼓囊囊的,应该是装满了东西。
我想躲开老奶奶,可这是出县城通往家乡雁浦村唯一通道,不想走也得走。当我快走到老奶奶身边时,我主动打招呼,老奶奶您好。您在这里等谁呢?
老奶奶扭头一看是我,语气里带着一丝生气,等谁?我等你呗!
我知道老奶奶生气的原因,却故意不点破,假装不懂的样子问,老奶奶等我干什么?
干什么?老奶奶的气似乎又加了一层,说,昨天晚上,我让你在这里等着我,你怎么偷着跑了?害的我在这里等了你半天。
这么冷的天,老奶奶在垃圾箱旁等了我那么唱的时间,我脸一红,满带歉意的对老奶奶说,老奶奶,我不好意思要您的毛衣,所以提前走了一步。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从家里来,跑这么远的路就是找旧毛衣来了,我给你送几件不就省了你翻垃圾箱找了,你怎么还跑了呢?对了,你昨天晚上住在哪里了?
我说,有劳老奶奶挂记着我,我住大车店里了,那里有个熟人,挺方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