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就更该知道，我什么也不会说，什么也不知道。”兰红枫一步步走向颜辉，居高临下、带来十足的压迫力，“看在你我相识一场，我奉劝你也如此，否则下一个要殉职的任务，可能就会派给你了。”
经过这些时日的调查，颜辉早就意识到、兵部官员的折损率有些异常，如今看来左侍郎大人也并非不知缘由。
要说服一个人做不愿做的事，需要知道他想要的、或者害怕的。但在兰大人身上，颜辉至今说不出这两点。
他并不淡泊名利，但也没加入各派系、主动争夺，办事严谨认真，但真遇到上面干预的时候、他也不会较真或争辩，大部分时候是差不多的圆滑，有些时候又随性得很。
不过看兰大人的反应，这位殉职的友人恐怕是个特别的，不然他不会有这样大的反应，倒是不枉他费心查出此人。
“若是我也因此殉职了，兰大人会怎么做？”颜辉倒笑了，看得兰红枫气闷。
这臭小子，就笃定了自己没有那么无情？
“你爱找死，谁管得了你？”兰大人讥笑，“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你没听过？”
“听过，”颜辉带着深意道，“但我还听过，阎王要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兰红枫怔住片刻，突然爽朗一笑，坐回座位上、又倒了一杯酒，“我现在好奇了，说说吧。”
颜辉大致说了一下其中曲折，听得兰红枫发愣。
“我酒喝大了、跟你随口一提慕家案的事，你竟真的敢捅到柳国公哪？”
“不是我，是齐宁侯的二公子，他与柳国公的弟弟是师徒。”
“国公府，真给你递过信？”事关性命，兰红枫不得不慎重。
“真的，兰大人，你信我绝不会害你吗？”
兰红枫叹气，点点酒壶，“再来两壶最贵的，不然免谈。”
颜辉失笑。
兰红枫的故事，其实也算寻常。他出身一般，考功名、最后入了兵部，从下面一步步靠成绩提到左侍郎，也曾是个优秀又有抱负的青年。他年轻时性子有点古怪、并不与人亲近，整个部里，也就一个同届还搭档了两年的崔浩、算是好友。
崔浩是典型的老好人、朋友很多，但可能是看他总形单影只的可怜，就总是格外照拂他一些，也没什么要紧的、都是些生活上的琐事。时间长了，兰红枫还真适应了，也接受了崔浩这个朋友。他升上左侍郎时，崔浩做了侍郎中，那是他最风光的时候。
然后，就出了慕家案。
他当时察觉了梁右侍郎的异动，忍不住查了查，结果查出来了大事。不管是出于朝廷官员的职责、还是为了再升一步，总之他决定、举报梁右侍郎。恰巧那时的事崔浩也沾了手、发现不对后决定作证，二人一拍即合。
再然后，崔浩就殉职了，他说过沾手过此事的那几人，也都在短时间内或意外、或殉职、或被情杀而死，竟一个不剩。
“那日我坐在马车里，车夫竟将马车赶到了城郊，那人替我赶车有近十年啦！”兰红枫眯着眼，微醺之下显出几分脆弱、和年轻时的俊俏，“那马车越跑越快，快到我跳不下来，快到一个小石子就能让马车狠狠颠起来，我不知持续了多久，但那未知恐惧的折磨刻骨铭心。最后那车夫竟驾着马、直接撞在城墙上，人和马当场就死了，脑袋像是被打破的瓜。我也断了好几根骨头，幸好车厢坚固、缓冲了下，我才没当场送命。”
“我刚休养两天，想着定要查出其中蹊跷，崔浩和其他人的死讯就陆续传来了京城。”兰红枫的笑不知是自嘲还是痛苦，“都到了这个份上，我哪能不明白呢？”
梁右侍郎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定是他在为更大的势力做事，那势力出手、斩草除根。没杀了他而只是警告，可能是认为他尚不清楚内情、身份又更高，贸然死去可能引来关注罢了。
更可怕的不是斩草除根的狠辣，而是兵部在短时间内死了这么些人、却无人问津。
兰红枫从此就知道，自己不会再有前程了，至多也就是保住命而已。
颜辉认真听着兰红枫絮叨，也不急躁于只有故事、没有情报。恐怕除了他，这段往事、兰红枫已是无人可讲了。
“那时死了那么多人，后来其实也陆陆续续的有，从没见有人管过，怎么如今、柳国公想起追究了？”兰红枫对朝廷不保护他们这些人、心中终究是有怨气的。
“具体的我没法跟您细说，”颜辉也只知道一部分，“但阎王要管，就不会去管小鬼儿，而是管那四大司的判官。”
“那位终于忍不住，要动王氏了？”兰红枫懒懒地瞥他一眼，嘲笑颜辉的惊色，“就算查不到任何证据，能这样一手遮住兵部的天、还如此激进狠辣的，除了王氏还能有谁？”
“既然您都明白，那...”
“当真是阎王要做，我就跟一注。给我一点时间，不光是当年搜集到的情报和证据，还有梁尚书这些年来做的许多事，都一并呈上。”兰红枫看着窗外，月光如他和崔浩喝酒时、一样的清亮，“你也不用替我争取什么好处。若是上面想让我升，自然会念着这份好，我也能升官发财，若是不念着，你我都没辙，就当是我替崔浩他们、报仇了吧。”
颜辉这边、将与兰侍郎商谈的结果通知了齐子彦和国公府，齐子彦却没顾得上这事，因为庆州又传来了急报，罗丰仪在去郊外的途中遇袭！
齐子彦也心焦不已，但是立刻传信让宜州的人看好罗沛晴，不让她跑回庆州。
“我能理解她的心焦，但那边情况不明，她现在回去、只会更危险。”齐子彦头疼地道，其实他觉得罗沛晴一定会找机会逃走，如果换做他，他也会千方百计赶去庆州。
但这急报既然只说了遇袭、而未提伤亡，或许还有转机。现在罗沛晴出发，很可能错过消息，平白地陷入危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