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您的顾虑了，”齐子彦回到正题，露出凝重的神色，“与您说句实话，我也并不好判断此事上报后、会有何反应。”
“我的老师柳元青应该会选择把握平衡，或许会以此要挟闵氏、换取优势和利益，但不会想要铲除。可此事、柳国公也做不了主，圣上的心思...恐怕难测。”
在皇帝的眼中，天下都是他的，当今也不是少志窝囊之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此事，就由我出面吧。”齐子彦想起了前几日去探望李方的情景，心中有了决断，“我来和老师与柳国公谈一谈。”
“怎么谈？”秦朗相信齐子彦的态度，但不代表他有足够的权势影响圣上的决断。
“用阿九和您的命谈，”齐子彦勾起嘴角、有些像狐狸，“我们既然一无所有，自然要以命相搏。”
“这样，真的好吗？”晚饭过后，阿九终于问出了口，“柳公会怎么想？若是圣上不接受，恐怕不止是我们，你也会被牵连...”
齐子彦最近正练习左手写字，闻言抬头，“有什么不好？若是圣上要处置了你，我也不可能冷眼旁观，左右都是要牵连的。”
阿九沉默了，齐子彦的聪慧他早就知晓，看来是看出他的决心了。
他可以死，但不可以成为内乱、乃至战争的引线。
“阿九不必多想，”齐子彦放下笔走过来，坐在阿九旁边，“这不光是你的决意，也是我本人的。”
“昨晚跟你讲了那日酒楼之乱的事，你也觉得那李方的遭遇很可怜，是不是？”
“不光是平白遭祸丧子，更是为了本就该有的公道，要填进去夫妻二人的性命。”
“可我前两日去大理寺狱看他，”听到这阿九转头，这事齐子彦昨晚没提，“我跟他说、就算是为了平息民怨，圣上也会处决行凶的贵族，他竟满足地笑了，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怎么能说是好结局呢？只是人死不能复生、贱命无人顾及罢了。
“我从小见过、听过许多这样的事，所以一直不喜侯府、也不喜自己的身份。在国子学时，年少气盛、也曾壮志凌云，决意要改变朝堂和世间的污秽。可后来我才发现，我什么也改变不了，连自己的命都险些保不住。再后来，看着老师的行事，更觉得、即便是权势滔天如柳国公府，也要按照游戏的规则而行，永远都在权衡利弊。无可奈何之事多了，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了。”
“因此几番推脱、不愿插手权势之争，只想避开、以求清静、不做违心之举。”
“那日李方简单的两句话、却让我恍然大悟，”齐子彦脸上写满了苦涩、和坚决，“我问他恨不恨贵族，他说无论是不是贵族、人本就有好有坏。我出于怜悯想帮他，他却说让我帮其他受苦受冤的人。”
“我才惊觉、一直以来不过是逃避，是以无能为力为遮掩的、无所作为。”
“阿彦...”阿九觉得齐子彦对自己未免有些苛刻。
“我应当力所能及地去做事、助人，如果世间必然有源源不断的污秽和不公，那起码多我一个力求公道的、便多一分清明，多些人得到帮助。”
齐子彦下定决心的眼神熠熠生辉。
“日光不可及处，哪怕是荧荧之光，也好过暗无天日。”
阿九被喜爱冲昏了头脑，没忍住笑容、和一个印在对方额头上的亲吻。
虽然说是要从中周旋，齐子彦也需要从长计议，只提出要求和威胁而不给出可行之法，只能说是鲁莽乃至愚蠢。索性此事不急于一时一刻，他就让秦朗安顿在小院中，自己抓紧整理手头的各类信息，不时和阿九、秦朗互相比对探讨。
这边一时间静了下来，颜辉那边却要动起来了。
之前兵部左侍郎兰大人、奉命外出办事，前两日终于回了京城。那日酒楼之事、如今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的，颜辉夫妇自然也得知了，都不由得生出了一分急切，于是颜辉决定、今晚借着接风洗尘的名义，邀兰大人一叙。
兰大人其人，刚过四十，对侍郎这个位置来说年龄倒不算大，只要有合适的机会，是可以继续往上走的。可惜他虽然能力不错，但不得上面的欢心，想凭着自己再升一步，也是难如登天。颜辉青年时就因故与兰大人有过交集，入兵部后、得兰大人的赏识、一路提携。五六年的相处间，彼此也相当熟悉，因此兰大人一看安排的地方，就知道颜辉是有话要说。等吃完了饭，慢慢饮酒时，便率先开口。
“有什么事就说吧，还拐弯抹角地请客。”兰大人调侃一笑，倒也没有为难的意思，“要是与你岳家的事有关的，我可帮不上多少忙。”
兰大人也不是耳目不聪之人，或者说、能混到六部侍郎的、都在京城有自己的触脚，虽说刚回来不几日，对齐子彦和齐宁侯府这些日子的事、也都有所了解。
虽然齐宁侯和他品级相差不多，但人家是在派别势力中的关键人物，他没有平白招惹的必要。酒楼刺杀的事，更是刑部和大理寺该操心的，轮不上他兵部插手。
“并不是想找您帮忙，而是想问些事，”颜辉既然决定直言，就直切主题，“您还记得有一次、您跟我提起，梁大人与当年慕家的案子有些关联的事吗？”
兰红枫的眼神一下子锐利起来，表情也沉下来，看了颜辉一会儿，见对方并无心虚的神色，倒是少了一些怒气，站起来沉声道。
“饭吃过了、酒也喝过了，今日我就当没听到这话，你也不要再提。”
“兰大人，您就不好奇我为何突然提起？”
“不好奇，”兰红枫转头冷冷地道，“我更想留着自己的官职和命。”
“那您那位好友的命呢？”颜辉不意外地看到了兰红枫的怒火，“我并非刻意调查您。有一次去您家喝酒，您给我看过一些颇为特别的书法，我后来在部中档案里见过相同的字体。此次稍一对照时间，就发现那人在慕家结案后不久、殉职身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