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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车车蜂窝煤被运往乡间,钱二妹早早与寡母等在村口。

钱二妹穿着一身青灰色的棉衣,手里捧着干饼,一边啃一边望着路口,寡母则是与乡亲攀谈,时不时笑出两声。

“今年的粮食好。”寡母笑得眯了眼睛,“粮价也好哩!”

“以前哪能得这些钱?收粮的老爷稍稍抬抬手,就够咱感恩戴德了。”

乡亲也说:“靠种地都能得钱呢!想也想不到的好事!”

农人种一辈子地,能靠种地吃饱都算幸事,靠种地挣钱?做梦都不敢做那么美。

“有城里送来的肥,有农先生指点着,只要没有天灾,也不怕来年没饭吃没钱花。”寡母紧了紧自己的衣领。

乡亲这才“惊讶”道:“买新衣裳了?”

寡母有些得意,村里有女吏,有兵丁,也不怕被人盯上,因此眉尾上挑:“还不是那个傻闺女,非要拉着我进城,给我买新衣裳,我都这个年纪了,都快成老婆子了,哪还配穿这样好的衣裳?”

“她还要给我买红的哩!还是我好说歹说才罢手!”

“说她她也不听。”寡母嘴角挂着笑埋怨,“也不晓得这脾气像谁,就不是个会过日子的。”

乡亲打趣道:“既如此,不如将二妹送给我?我没女儿,你舍得把她给我,我肯定心疼。”

寡母装模作样:“那你带她走吧!我个孤老婆子等死便是了。”

两人一齐笑起来。

钱二妹啃完干饼,噎得捶自己胸口。

她兜里揣着钱,就等着卖蜂窝煤的一来,将这些钱花用出去。

蜂窝煤是个好东西,没什么烟,又烧得慢烧得透,否则冬天真是难捱,往年烧柴,柴烟大,在外头烧还是冷,那么大的风和雪。

可若要专门建个暖屋——又不是皇后娘娘,还建个屋子专门用来烧柴?地主太太都不敢想!

烧炕也要许多柴,还不如下床用蜂窝煤,没在炕上暖和,但能省不少柴火。

不过钱还是省着花,过年之前去城里买好豆子给大郎吃,可惜这个时节买不到麦苗,否则她咬咬牙,也愿意给大郎喂麦苗。

牛车慢悠悠地出现在了钱二妹的视野内,她即刻朝前走了几步,几乎要把村长都挤到身后去。

村长瞪了她一眼,但看清楚是钱二妹后也没说什么。

农人很少说苦出身,他们自己就苦,很难觉得谁苦,大家不都这么过来的吗?

可钱家不同,家里的男人早死,几个娃娃死的就剩下钱二妹一个,今年虽说有了牛,可人依旧还是要下死力气,家里的寡母身子又不好,就钱二妹一个女娃娃把自己当壮劳力使。

别家天亮了去地里,钱二妹天不亮便已经在干活了。

农先生说松针水和肝脏豆腐能治蒙雀眼,别家舍不得买肝脏,但豆腐是舍得的。

可钱二妹和寡母每日都煮松针水,日日用竹筒带在身上。

一滴汗在地上摔八瓣,才终于迎来了丰收。

村长每每看到钱二妹,想起自家那几个抽一鞭子动一下的娃,心里就难受,甚至想哭。

“二妹啊。”村长笑呵呵地问,“今年冬天好过啦。”

钱二妹听见村长的声音,转过头笑着说:“是好过哩!”

冬天就不必出门干活了,只要在家里编竹篮竹筐,到时候还有女吏组织人手,找车运去县城卖,又是一笔收入。

钱二妹想想都觉得美。

她买牛欠的钱已经用今年的粮食抵了,女吏说因为她家困难,抵牛的粮食收的都比有壮劳力的人家少,她去年收成不坏,也叫她继续种十分田。

今年结余其实没有多少,留够了买种子的钱后就不剩多少了。

但盐价便宜,黄豆的价也下来了,自家留的粮食够吃到明年秋收,怎么看,也比往年过得好得多。

来年秋收后日子更好过了!不用还牛钱,再加上卖竹篮竹筐的钱,很够她修缮修缮自家的屋子,砖瓦房不敢想,土胚房总行吧?

到时候再打两件家具,她家也不比别家差。

更何况她娘冬日也能在家纺线。

这是女吏给她们争取来的好事!纺出多少就是多少钱,本钱都不用她们自己出。

不少人家都想着买点黏土,在自家旁边建个小暖屋,冬日种点菜也能担去城里卖。

到时候家里的女人纺线,男人种菜。

孩子们还能喂鸡……

钱二妹咽了口唾沫,心里格外火热。

她能顺利长大,村里的叔叔婶婶都搭过一把手,她希望自家的日子好,也盼着他们过得好。

村长看着越来越近的牛车,自言自语道:“不晓得这回又有啥新消息。”

村子里消息闭塞,外头的事传不进来,但自从阮姐占了这儿以后,每每有人去县城都能带回新消息,女吏也会在布告栏上贴“新闻”,村民们极爱看新闻,一有新的便围在布告栏旁,等着别人念。

自己拼拼音也是要动脑子的呀!

听别人念,脑子都不用动。

念新闻这件事,通常都是孩子们的活,种地不行,你念书总行吧?!你念书都不行,看来你是缺一顿打!

有了新闻,他们总算不用只能念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谁家打孩子这种事说多了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直到牛车停下,兵丁们将一筐筐蜂窝煤搬下来,村民们才开始排队,村长退了一步,叫钱二妹排在最前头。

可这回兵丁们没有立刻开卖,而是问最前头的钱二妹:“你们村的农先生呢?叫他过来。”

钱二妹也不问原因,她哎了一声,迈着腿跑了出去。

村长这才走上去问:“兵哥,怎么要叫农先生,出什么事了?”

兵丁摆摆手:“不是什么大事,五通县你晓得吧?被咱们打下来了,那边没几个人会堆肥,趁还没彻底入冬,派几个老把式过去教他们堆肥。”

村长提着的心放下了:“很该很该,不堆肥,明年春耕可咋办?”

“那咱们村的农先生也要去?”村长有些紧张。

兵丁:“那倒不是,一村一个农先生,这是阮姐定下的规矩,只是抽几个庄稼把式过去教堆肥,那边估计开春了才有农先生过去。”

“你放心,这些人明年开春就能回来,还有钱拿。”兵丁,“冬天冷,你跟他们好好说说,挑身子骨好的去。”

村长连连点头:“好事好事,也是个进项。”

以前除了种地没活干,现在处处都是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