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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其他类型 > 燕京春事 > 第323章 贡院前的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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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贡院位于城东。

今日虽不用正式考试,但近千人需要通过层层检查,本就耗时。

因此等云葭他们到的时候,那边已经人满为患,像他们这个时间过来的,马车根本已经过不去了。

不过好在裴郁的东西也不算多,步行过去也行。

“就在这下吧。”

裴郁望了一眼前方,见前方熙熙攘攘的,比起那日中秋夜长安大街的盛景竟然也有些不遑多让,时不时还能听见有人喊着“麻烦让下”的。

马车拥堵自是不用说了,甚至还有人直接当街吵起来的。

这会就有两辆马车在吵架,一个要出来一个要进去,偏偏路堵得不行,前后都没法走,又都是急脾气的,便都当街争吵了起来。

实在不愿云葭这样跟他过去受苦。

裴郁看着早在马车停下时就掀起车帘的云葭说道:“你们不必送了,我自己过去就行。”

云葭听到这话下意识蹙眉,但看了一眼前面比肩接踵的人群,又沉默下来。

这情形实在不太好过去。

也不愿跟过去后,还得反过来让他照顾她,云葭便也没再坚持,而是当机立断定了主意:“那你自己进去,小心些,东西先让元宝他们拿着。”

说罢她又看向裴郁。

似乎还有千万句话要同他说,但临到嘴边又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后也只是落下一句:“我们在家等你回来。”

可仅这普普通通的一句就足以让裴郁眉开眼笑、意气风发了,他那双墨黑笔挺的长眉高高扬起,眼里的眸光被头顶耀眼的太阳照着更显明耀。

他就这么看着云葭,笑着应了一声好。

余后两人未再多言。

东西都在马车里面,云葭让惊云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确保无误方才交给元宝,又嘱咐他这一路拿着小心些,想到什么,云葭忽然喊道:“阿郁。”

裴郁正走下马车,听到这一句,忙循声看了过来。

“怎么了?”

他说着踱步过来。

云葭想到前世裴郁被人污蔑作弊。

她一直都以为是陈氏所为,毕竟这其中最大的受益者就是陈氏一家人了。

她也想不出除了陈氏以外还能有谁会做这样的事。

可如今陈氏已经被送去庄子里了,身边早无可用之人,想来应该也不至于手眼通天到这种地步,再来这边使什么绊子。

但云葭觉得还是提醒一声比较好。

多警惕些总是没错的,阿郁向来聪慧,只要心里存了警惕之心,即便真有人给他做局,他也一定能够化险为夷。

“我听说每次科考的时候都会有人夹带小抄,或是故意拿这些东西害人的,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回头路上以及进考场的时候都小心一些,仔细检查一遍,千万别落下什么话柄。”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神情十分严肃。

因为担心,就连放在车窗上的手都不自觉握紧了一些。

旁边的徐琅听到这话不由觉得他姐今日实在是有些太过小心了,小心的都开始有些疑神疑鬼了,考试的有近千来号人,无缘无故的,谁会故意去害裴郁?

“阿姐你也太不放心了,他好端端的,谁会害他啊?进了里面,号舎一分,谁也不认识他。”

他说话时,一脸不以为意。

裴郁也觉得她今日是有些太过小心了,但见她眉眼之间的担忧和不安,他还是没有犹豫地轻轻应了一声好,跟她保证道:“好,我会小心的,你放心。”

云葭听他这样说,终于松了口气。

怕再耽搁下去,影响他进去,她正要开口让他先过去,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

“阿琅、阿郁!”

赵长幸打马过来了。

他紧赶慢赶过来,近前之后看到云葭也在,忙翻身下马先跟云葭作揖,客客气气打了一声招呼:“徐姐姐。”

云葭也笑着跟他回了好。

“你怎么来了?”

问话的是徐琅,一脸奇怪。

“今天阿郁秋闱,做兄弟的,我能不来吗?”赵长幸说着朝徐琅翻了个白眼,显然觉得他这个问题很让人无语。

说罢他又解释了一句自己来晚的原因。

“我昨日还特地交代我家小厮,让他今日早点叫我,没想到那个蠢东西还是给我耽误了时间,还好在这碰上了,不然我就白起来这么早了。”

赵长幸说着忽然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递给裴郁。

“什么东西?”

裴郁边说边伸手接过。

赵长幸笑道:“状元楼的糕点,我特地去买来的,祝你鱼跃龙门、状元及第。”

裴郁听到这话不由一愣。

就连云葭也呆了下,继而看向他们的目光却更为柔和了。

状元楼的糕点一向卖得十分俏,尤其是每逢春闱、秋闱的时候,说一句供不应求也不为过。

倒不是这东西有多好吃,而是这意头好。

听说每年高中的那些状元全都吃过状元楼的糕点,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人总是会往好处去想的。

这些苦读的学子谁不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高中,能金殿传胪、状元及第?

一份糕点的事,吃了能给自己一些慰藉也好。

云葭本来也想去买的,讨个好意头,可惜实在买不到了。

一个月前就已经排空了。

徐琅显然也知道这东西的意头,他早前也想去买,可惜买不到,没想到长幸竟然买到了,他此时不免十分惊讶地看向赵长幸:“你怎么买到的,不是已经买不到了吗?”

“我自有我的法子。”

赵长幸故作高深,说罢又轻咳一声,解释道:“他家做糕点的大师傅之前跟我比促织赌输了,欠我的,我就让他偷偷给我匀了一些出来。”

“好了,别说那么多了。”

“这东西刚出炉不久,热乎着,你快点吃一口讨讨好彩头,冷了就更难吃了。”

裴郁手握这沉甸甸的一包糕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满满涨涨的快要溢出来了,他目光温和地看了一眼赵长幸,抿唇,轻声说了句“多谢”。

“瞎客气!”

赵长幸笑着拍了拍裴郁的肩膀,脸上满是明朗的笑容:“你能高中就是兄弟们最大的脸面,以后出去我就可以吹嘘你,瞧,今年的新科状元是我兄弟呢!”

“这才是秋闱,后面还有春闱和殿试呢。”裴郁有些无奈。

“秋闱怎么了?”

赵长幸打断道:“咱们一鼓作气一飞冲天啊!”

这次徐琅也没跟他互呛,而是点头道:“说的是!”

云葭未说话,但一双眼睛也饱含着笑意。

裴郁的视线看过赵长幸看过徐琅,最后又定格在云葭的脸上,然后轻轻扯唇笑了下。

他没再说话。

而是打开手中的油纸包,拿起一块糕点吃了起来。

状元楼的状元糕是真的不好吃,也亏得是裴郁,要是徐琅恐怕直接得呸一下吐出来了。

他一点点慢慢吃着。

徐琅和赵长幸围着他,而云葭则坐在马车里笑看着他们。

他们这一幕,着急去贡院的人自然不会察觉到,却也有人看到了。

……

元丰和刘安送裴有卿过来。

两人还在感慨,顺道为世子感到不值。

这样重要的日子,家里竟没有一个人来送世子的!虽说也是各有原因,可他们就是替世子不值!

这会两个人看着别人都拖家带口,男女老少、奴仆环伺,有些更是直接一大家子全部上了,随处可见他们脸上挂着殷盼和关切的神情,边走边还嘱咐着。

可他们这边呢?

就他们两个小厮跟着世子!

哪还有一点世子该有的尊贵?

裴有卿今日是坐马车过来的,此刻察觉到马车停下,他便在马车里问道:“到了?”

元丰听到声音忙答道:“还有一段路,前面人多,世子您先在里面再歇息一会,等到了,属下再喊您。”

可裴有卿还是掀起帘子往外边看了过来。

瞧见前面人来人往,要是赶着马车过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

裴有卿没有犹豫:“不用,就在这停吧。”

他说着就直接下了马车。

元丰忙上前扶他,嘴里还是没忍住说道:“二爷实在是太过分了,不准夫人回来,自己又不肯来送,明明他今日能休假的。”

每年秋闱的时候,吏部那边明明是最轻松的。

再说这阵子陈大人不在,二爷作为二把手当家,有事请个假,难道是什么难事吗?又不用他在这待一整天!

就是送个人的事。

偏偏二爷……

这么多人里面,夫人碍于还在庄子里面思过,不好回来;老太爷这两日又偶感风寒,常管事只能留在山上照顾他,也不好下来。

三夫人的病又还没好……

何况她毕竟只是个婶娘,哪有正经父母不来送,婶娘来送的道理?

所以她不来也是正常的。

只有二爷——

作为世子的生父,儿子出类拔萃,他本应该是最高兴的一个。

其余人家,但凡那些子弟有世子一半优秀的,恐怕都得全家把他供起来才好!

偏偏自打世子回来之后,二爷却待世子十分冷待。

这些时日,父子俩竟是一次吃饭的机会都没有过,二爷每次回来就直接往顾姨娘那边跑,世子过去给他请安,他也是一脸冷待的样子……

对待顾姨娘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却是一脸喜欢,还总跟他说话。

仿佛顾姨娘肚子里的那个才是他的正经儿子。

以前只觉得国公爷待二公子不好,如今看来,二爷的做法也同样让人寒心!

甚至更寒心!

他在这边为裴有卿打抱不平,却被刘安狠狠拍了下胳膊。

元丰反应过来,瞧见身边世子的脸色比起先前又淡了一些,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又惹世子想起这些不开心的事了,他忙低头掌起自己的嘴巴:“属下失言!”

“没事。”

裴有卿语气淡淡,心情倒也还算平静。

或许是已经习惯父亲和以前不一样了,裴有卿竟然并未因为他的做法而感到难过,但也的确高兴不起来。

毕竟那是生养他二十年的父亲。

他也曾经真切地从他身上感受到过疼护和爱意,甚至于他的启蒙,他第一次握笔书写都是父亲亲手握着他的手,一笔一画教他书写的。

所以他才会在他改变之后更加难以接受。

可是难以接受也没办法,他改变不了父亲,也不认为自己当初的做法有什么不对的。

他只能继续往前走。

拔乱扶正,正清心明,然后盼着父亲有朝一日可以想清楚想明白。

“你在这看着马车,刘安,你拿上东西。”裴有卿说着就要往贡院那边走,却在要过去的时候,忽然扫见几个熟悉的身影。

他的脚步忽然就不受控制地僵停了下来。

站在马车旁的三个少年皆是他所熟悉之人,徐琅、赵长幸,还有……郁弟。

可他的视线却被他们身后马车里坐着的那个女子攫取了所有的目光。

她并未看到他,依旧笑盈盈垂着眼眸看着马车外的三个少年。

今日出门的时候。

裴有卿看着身边空荡荡的,曾情不自禁想过。

假如他们还是以前那副样子,假如一切都没发生,假如他们还有婚约,那今日除了爹娘以外,她肯定也会在他身侧。

他们会陪他一起过来,她会笑着对他送上祝福。

没想到她真的来了。

可她所祝福的对象却不是他。

先前知晓父亲不能来,他也只是胸口短暂地窒闷了一下,可此时此刻,看着远处笑语晏晏的云葭,看着她眉目温柔的模样,他的心脏却忽然抽疼得让他有些受不住了,甚至就连眼眶也不由变得酸胀起来。

“世子,怎么了?”

刘安见他一直未动,不由问了一句。

顺着世子的视线看过去,他倒是明白世子是怎么了。

他的脸色也霎时变得苍白起来。

他没想到会在这看到明成县主他们……

远处一行人依旧未曾注意到他们,三个少年不知道与马车里的女子说了什么,然后就笑着结伴往前走了。

云葭未曾跟着他们下去,而是坐在马车中目送他们离开的身影。

“我们也走吧。”

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了,云葭方才收回视线,发了话。

先前阿琅和长幸说了待会要跟朋友们去聚会的事,她向来不拘着阿琅做这些事,便打算自己先回去了。

昨儿夜里心悬了一晚上,一直怕自己遗忘了什么东西。

及至天明。

她才勉强睡了一个时辰。

现在把人送来了,她便打算回家补个觉。

可正要落下车帘的时候,云葭却忽然看见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那双从前温柔永远饱含着笑意的含情眼,此刻却望着她的方向流露出了无尽的难过和悲伤。

云葭神色微顿。

这样的悲伤,她不是没有看到过。

在他们后来争执的那些日子里,她曾不止一次看到他眼中流露出这样的悲伤过。

云葭的心里并非一点感觉都没有。

毕竟这一世的裴有卿的确未曾做错过什么。

他本该拥有光明的未来。

可蝴蝶轻轻振了下翅膀,有些东西从她醒来的那刻起,便注定回不到过去了。

“惊云。”

她忽然轻轻喊了一声。

“嗯?”

惊云未曾注意到外面的主仆一行人,听到声音还以为有什么吩咐,忙应道:“姑娘,怎么了?”

云葭轻声道:“你帮我去跟裴世子说一声,就说我祝他前程似锦、鹏程万里,希望他来日道路皆是坦途。”

惊云听到这,不由睁大了眼睛,往外看,果然看到那位裴世子的身影。

可她心有犹豫:“姑娘……”

“去吧。”

云葭知道她在纠结什么。

惊云见她坚持,便也只能轻轻应了一声。

她掀帘走了下去。

裴有卿主仆显然没想到她会过来,冷不丁瞧见,不管是刘安还是元丰都愣了一下。

他们从前多有往来,如今却已经许久不曾接触了。

“世子。”

惊云跟裴有卿打了招呼。

裴有卿闻声,终于看了过来。

他的眼眶依旧有些红。

看着惊云,他未说话,只听惊云与他说道:“我们姑娘祝世子前途似锦、鹏程万里,来日道路皆是坦途。”

裴有卿听到这话,眸光震动。

他张口欲言,却又什么都说不出。

他只是艰难地重新把目光移向远处那辆马车。

四目相对。

裴有卿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朝他点了点头。

裴有卿目光微涩,喉结忽然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下,看着那片车帘落下,他的心里却不由变得更加难过了。

他宁可她怪他,不理他。

那至少他还能欺骗自己一下,欺骗她心里还是有他的……可她却什么都没有做,甚至不计前嫌的祝他前途无量。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

裴有卿清楚地知道他们之间再也不可能了,她的心里是真的没有他了。

马车从他的视线中逐渐消失。

裴有卿不知在原地僵停了多久,久到元丰和刘安都不由开始担心起来,犹豫着该说些什么话才好,却见他忽然转过头收回视线。

“……走吧。”

他的声音依旧喑哑难过。

可他的步子却一路向前,未再停留。

秋日的阳光照在人的身上是暖的,两行人,聚于人群之中,一行往前,一行往后,各自走向他们彼此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