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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其他类型 > 燕京春事 > 第169章 原来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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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郁率先听到这一声。

他原本正低着头,听到云葭询问便循声看去,看到云葭望着他时面上毫不掩饰的惊讶,裴郁也未曾多想,正想出声解释,那边徐冲也开口了,他脸上的表情同样十分吃惊:“师兄?什么师兄?你们什么时候成师兄弟了,我怎么不知道?”

他问的是樊自清。

裴郁索性也就闭上嘴,由着樊自清自行解释去。

这事他原是不想说的,可刚才樊自清看着他时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想必即便他不喊这一声,他也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与其如此,倒不如随了他的心意,反正徐叔他们也不是外人。

樊自清既然受了裴郁这一声“师兄”,倒也没再起什么坏心思,听徐冲询问也只是淡淡哦一声,随口答道:“老头以前收的,我也是进了京之后才知道的。”

徐冲知道他说的老头是谁。

保和堂的上一任主人,外头人称一声“姜神仙”,以前他老娘还在的时候,每个月的平安脉就是由这位姜神仙过来号的。

当初知道樊自清是姜神仙的徒弟时,他就已经十分吃惊了。

没想到裴郁竟然也是那位姜神仙的关门弟子,徐冲不敢置信,甚至觉得不可思议,他扭头看向裴郁,看着面前神情平淡从容的少年,面上的表情那是吃惊再吃惊,简直称得上是大惊失色了。

过了一会。

他终于恢复清醒和理智了。

“好啊,你小子!”徐冲大步走过去,高兴地重重地拍了拍裴郁的肩膀,毫不吝啬地夸赞道:“我还小瞧你了,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本事,那姜神仙可不是什么人都肯收的!”

他是真高兴。

为这个从小就活得无依无靠的晚辈能有一技之长而高兴。

只是高兴之后徐冲不免又有些惊讶,他看着裴郁奇怪道:“你既然有这本事,干嘛不去保和堂帮你师兄的忙?”

他是听说这孩子以前都是靠自己挣钱的,所以才有此一问。

裴郁刚被徐冲这一掌拍得差点肩膀没往下落几寸,好歹咬牙撑住了,没让自己看起来那么弱,突然就又听到了这么一句。

他神色微变,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说。

目光不由自主地越过徐冲和樊自清往他们身后看,最后落在了徐云葭的身上。

下意识的。

他并不想让她知道他为何不从医的缘故。

他并不觉得自己这样的做法有什么不对,可他还是不想让云葭知道。

越接近她,离她越近,他就越不想让她知道他那些大逆不道的心思,他怕她会因此厌恶他、不喜他。

裴郁心里犹豫着该怎么回答,便听那边樊自清漫不经心先替他说了:“帮什么忙?年纪轻轻的,又不是七老八十了,我在他这个年纪恨不得天天出去转悠才好。”

“何况——”

他说到这忽然一顿,视线重新落在不远处裴郁的身上,见他在那番话之后,抬头与他对视,他唇角上扬,看着他一点点笑了:“他还得准备今年的科考呢,哪有那么多时间去药堂?对吧,小师弟?”

裴郁看着樊自清抿唇。

这事他还未与徐叔他们说过,不过这事总好过他不学医的原因,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原先不说,也只是觉得没必要。

此时与樊自清对视一眼,裴郁也没有否认,在他的注视下轻轻嗯了一声,算是认了这件事。

“科考?”

徐冲听到这话却更为震惊了:“郁儿今年要准备科考?”他一边问一边看向裴郁,嘴里跟着道,“我怎么不知道?”他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三年科考是怎么样的流程他还是知道的,他喃喃话道,“现在都已经五月份了,还来得及吗?”

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徐冲猛地瞪大眼睛看向裴郁:“你那个童试……”

樊自清这会倒是不说话了,双手环胸在一旁作壁上观,瞧见裴郁面露尴尬,他心里又是觉得好笑又是觉得玄乎。

他还以为他这师弟的脸上就只有一种神情呢。

没想到……

看来这徐家对他而言还真是不一样。

他心里也越发肯定那日他想去郑家是因为徐家人的缘故了,只是……是为了谁呢?樊自清心中念头万千,面上却丝毫未曾表露出来,只有环胸的双手无意识轻点胳膊。

这是他想事情时才会有的小动作。

这并不是裴郁第一次被人询问这样的问题,早年在裴家的时候,那些人知晓他高中,也曾有不少人跑来问过他,只是那些人的询问都怀揣着恶意、揣测、不相信、否认……而徐叔脸上的表情虽然同样带着不敢置信,但裴郁还是能感觉出这两者的不同。

也因此。

面对旁人时,裴郁可以当做没听到,自顾自离开,而面对徐叔,面对徐琅和她……他却莫名有些尴尬。

他还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情。

好在他的尴尬也只是心里尴尬,面上透露出来的那点神情并不那么明显。

他点点头,轻轻应了句是后,答道:“我童试已经过了。”

对此。

徐家两姐弟都没什么反应,徐琅是早已知晓并不惊讶,云葭则是还在想着裴郁前面的话,至今还未回过神,也幸亏现在大家注意力都在裴郁那边,并未有人注意到云葭此刻的异样。

所以也就只有徐冲一个人有了反应,他目光呆滞地看着裴郁,显然是还有些不敢置信,过后,他回过神,忽然又大力拍了拍裴郁的肩膀。

裴郁这次没撑住,被拍得差点一个趔趄,好在徐冲很快双手就扶住了他的肩膀:“好、好、好!”

他连喊三个好字。

眼眶都渐渐有些湿润了。

他是真为这个孩子高兴,能于逆境之中而不气馁、不放弃,仍坚持不屈、积极向上、奋发图强,他怎么可能不高兴?!

“你……”

原本想说一句“你爹要是知道”,但一想这种事裴行时怎么可能不知道?裴行昭跟陈氏再怎么大胆,也不可能把这事欺瞒下来。

所以裴行时明知道这些也未曾理会,甚至还任由这个孩子被那对夫妇磋磨欺负?

徐冲想到这,心里不禁更气了!

这要是别人家的孩子高中,只怕全家都得捧着他,不说别人,就说他,他家这个臭小子要是能高中,他都能直接把他当祖宗。

可眼前这个孩子呢?

不仅什么都没有,还被人磋磨到现在。

“该死的……”他咬牙切齿,低声暗骂,显然是把所有人都包含进去了,过后又是一句,“等你爹回来,我非得好好揍他一顿,他脑子是被马车碾了还是被马蹄撅了。”

裴郁对此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他对裴行时的感情早在许多年前就已经消磨光了。

小时候或许他还会拼命做些什么希望得到他的认可,希望他能以他为荣,如今……他垂着眼眸,低着头,嘴角扬起一抹讥嘲的笑容。

他早就不在乎了。

他做这些、学这些,期望有一日可以功成名就,并非因为他。

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看向身后,待瞧见她仍是和先前那样怔怔站着的时候,裴郁的心情终于又再次有了一些变化,变得着急紧张起来,是因为他隐瞒了这些事让她不高兴了吗?

裴郁下意识地就想走过去跟人解释。

只是还未走过去,就先听到父子俩的对话:“臭小子,你爹我也不期望你高中,但你下次在书院考核的时候能不能使使力,别让你爹我看起来那么丢脸。”

“那你别来不就成了。”

“你、臭小子,你皮又痒痒了是吧!”

那边父子俩说着说着又打闹起来,一个揪耳朵一个踹的,樊自清看得直摇头,最后还是他先开口说道:“吃不吃饭了?”

徐冲听到老友说话,这才诶了一声:“吃!”

“走!”

他说着就走过去了。

云葭这时终于开口了,她轻声喊道:“樊叔。”

“嗯?”樊自清原本正要跟着徐冲往前走,忽然听到这一声就停下步子,他此刻双手负于身后,闻言,半扭头看向身后的云葭:“什么事?”

云葭看着他问道:“您还有别的师弟吗?”

这话问得在场一众人都看了过来,就连还在揉自己耳朵的徐琅也目光奇怪地看向自己的姐姐,好奇道:“姐,你还在想这事呢?”

他虽然刚才也惊讶,但大概裴郁先前就已经给了他太多冲击了。

他惊讶归惊讶,但也只是惊讶了一会,此刻看他一向从容镇定的姐姐竟然如此惊讶,徐琅也不知怎得,心里竟有些隐秘的高兴,甚至觉得自己的耳朵都不那么疼了,这次他可比他姐厉害,他就惊讶了一会呢!

他高高兴兴的。

徐冲脸上也没多余的变化,樊自清和裴郁却都看着云葭。

未几。

樊自清问云葭:“你问的是死了的还是活着的?”他虽然师从老头,但出自樊家,启蒙师父是他的祖父,若论师弟,樊家小辈皆是他的师弟。

只是如今这四海列国,还活着的也只剩下一个裴郁。

云葭听到这话,神色微顿,她并不知晓樊自清的底细,冷不丁听到这话,一时倒是压过了心里的那些思绪,也让她终于变得和平日差不多了,她心有歉意,嘴里也跟着道起歉来:“抱歉,樊叔,我……”

樊自清摆手:“没事。”

都过去快有二十年的光景了,樊自清早不介意提起这些事了,他说,甚至还颇为有心情的说了句玩笑:“活着的就他一个,不过也是个不听话的。”

他说完特地去看裴郁。

未想少年却未曾看他,他正满眼担心地看着他身后的女子,樊自清忽然了悟,他大概已经知道他在意的是谁了。

云葭听到这话,心下又是一动。

她并未表露于脸上,闻言,也仍是客客气气与樊自清说道:“多谢樊叔。”

樊自清摆手,没说话,也没再去看裴郁,显然是懒得搭理这些事,他跟徐冲继续往堂屋那边走,这次云葭未曾阻拦。

她还留在后面。

徐琅揉着耳朵过来,瞧见他姐脸上的神情,奇怪道:“阿姐,有那么惊讶吗?”不过想想也的确够吓人的,论年纪,裴郁也就比他大一岁。

徐琅觉得自己抗打能力是真不错。

最开始知道裴郁比他厉害,他心里还有那么一丢丢小嫉妒,拼了命想超过他,如今看他时不时蹦出一件比他好、甚至他根本没法做的事,他居然已经一点都不觉得嫉妒了,心里也顶多暗骂一声“狗东西,这么厉害”。

忍不住就想跟自己亲姐分享他心里的那桩小秘密。

他偷偷瞥了一眼裴郁,见他离他们还有些远,便悄悄跟云葭说道:“那我再偷偷和你说一件事,你别跟别人说。”

他悄咪咪地跟云葭说道:“裴郁那童试是三年前中的。”

说完还又立刻补了一句:“你可别跟老爹说,老爹要是知道,绝对得揍我一顿!”

对此云葭却并不惊讶,她早就知道这事了。

她惊讶的只有——

他居然是樊叔的师弟,那么上辈子于战火之中帮忙找回阿爹尸身的也是他吗?她忍不住往裴郁那边看过去。

正巧看到他已经朝她这边走过来了,而徐琅的那句话也恰好被他听见。

“徐琅……”

裴郁皱眉出声。

徐琅听到脑后传来的熟悉声音,差点没吓一跳,回头一看,裴郁就站在他后面,他低低靠了一声,心有余悸道:“你怎么走路没声音啊!”

裴郁无言看他。

徐琅也知道他为什么这样看他,他俊脸泛红,虽然恶人先告状,但还有那么一些理直气壮,挺着胸膛道:“又不是我先说的,是你自己先说的!”

“我、我就是补充一下。”

他要是不说,他肯定替他保守秘密啊!

理直气壮的徐琅被裴郁看得到底没什么底气,很快就跑了。

裴郁也没去追他,瞧见他走了,就去看云葭。

云葭也在看他。

四目相对,裴郁更加能够感觉出她此时的不同寻常了,要是以往,他跟徐琅这样,她指定是站在一旁笑的,今天却什么都没有,没笑、也没说话,她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他面前,目光平静却又复杂地看着他。

“我、我不是故意瞒你的。”

裴郁以为她是因为这两件事而不高兴了,低着头,轻声跟云葭道着歉。

云葭看着他没说话,她心中波澜万千,犹如晴日之际刮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海啸,纵使表面表现得再平静,她的心都忍不住在微微颤抖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当年竟然是裴郁找回阿爹尸身的。

怪不得……

怪不得那样的时候,她费尽心思,都没法派人过去,就连外祖父的人都被拦在了燕云州外,可樊叔的师弟居然能上战场。

那时她还以为那是樊叔在江湖上认识的朋友,有别的手段。

没想到竟然是裴郁。

是了。

那时候裴郁并不在燕京。

那时前线缺少军粮,是他请旨奔赴燕云州送军粮和物资,当时还有不少人因为他的决定而哗然的,甚至就连圣上都十分反对他的决定,她是从裴有卿的口中知晓此事的,只是那时她满心都是怎么找回阿爹,哪有什么心情去理会这些事?

所以那时裴郁是抱着什么心情去的?

云葭只觉得心中的那场海啸波涛汹涌、翻天覆地,让她看着面前的少年,竟情不自禁想要落泪。

她忽然想到他后来手背上的那道伤疤。

那是战火留下的痕迹。

“裴郁……”

她轻声喊他。

裴郁正绞尽脑汁在想该与她说什么才能缓解他们之中的沉默气氛,他哪里知晓云葭心中的那些海浪,下意识的以为是因为自己的欺瞒而让她不高兴了,便想解释想诉说,甚至都想把自己为何不学医的缘故说与她听了。

忽然听到云葭喊他,他忙答应一声:“我在。”

云葭却又不说话了,她看着他,她想与他说“谢谢”,她想问他“疼吗”,还想问他“为什么”,可最后在他的注视之下,千言万语也不过化成一句:“走吧,去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