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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其他类型 > 燕京春事 > 第166章 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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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籁俱寂。

刑部官衙却还点着灯火。

纪霄和袁野清都还在,看着路青呈上来的东西,纪霄是越看越惊怒交加,他为官多年,见过的案子亦是数不胜数,其中不乏有灭绝人性、有违人伦的案子,但见册子上面记载郑子戾多年以来的恶果行迹,他还是愤怒不已。

“竖子不死,王法何存!”

他拍桌起来,怒骂出声,因为太过生气,他那花白及腹的胡子都跟着一抖一抖。

袁野清同样面色阴沉,他亦未想到郑子戾如此年纪竟能行恶至此,册子中记载郑子戾于十三岁便开始杀人,所杀之人至今已有二十余人,有些直接扔在了荒郊野外,有些则被处理在了西山那块。

其中年龄最小的死者不过六岁,只因为有一次惊到了郑子戾的马车,郑子戾便让人把他捆杀了,甚至还把小孩的手脚都砍了喂狗。

手段之残忍,即便是袁野清也不不禁抿唇。

除小孩之外,其中还有不少老人……这两类人都是弱者,也是郑子戾最喜欢打杀的。

还有女子。

除烟花之地的女子之外,其中还有不少身家清白的良家女,她们大多被郑子戾奸淫之后又被杀害。

册子上面记载了这些人的籍贯和家庭情况,就连收买这些家人花了多少银钱也记得清清楚楚,其中不少人家都已经被赶出燕京了,留下的也被威胁着不敢多言。

郑家权势滔天,这些人家想活自然不敢多言,也就让郑子戾的罪行一直隐瞒到了现在。

“明日老夫就把这本册子呈给陛下,陛下若不严惩,老夫这顶官帽也就不要了!”纪霄满脸沉怒。

袁野清放下手里的册子。

他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还未彻底消化里面的内容,只听纪霄之言,袁野清又睁眸道:“大人是想要郑子戾一个人的命,还是郑子戾和郑曜的命。”

纪霄毫不犹豫道:“自然是他们父子俩的狗命!”他说完,乜了袁野清一眼,见袁野清沉默看他,皱眉,“怎么,你跟老夫有不同的意见?”

袁野清看着他说:“论本心,为子不仁,必究其父,然郑曜怕是不好处置。”

纪霄闻言立刻大怒:“证据确凿,如何不能处置?难不成只因为他姓郑!”

袁野清并未如纪霄那般生气,反而语气平静道:“册子上并未有任何实证证明郑曜参与了此事,我们这几日的调查也没有发现。”

纪霄被他这一顿说,顿时卡壳,半晌,他忽然想到什么,忙又说道:“那他那个下属呢?那个姓耿的,谁不知道他是郑曜的心腹!”

“耿衍被关进刑部大牢数个时辰了,可曾承认是郑曜指使?他大可以说是自作主张,或是说受唐氏之命……”袁野清提醒道:“大人莫忘了,他如今还在户部关着呢。”

纪霄闻言,本欲辩驳,最后却是沉默。

他在原地站了几息之后,忽然回到自己的官椅上,茶已凉,他却阻了袁野清替他续添,就着喝了几口凉茶之后,他那股怒气也渐渐平息了。

他目光平静地看向袁野清,忽然说:“不是证据不够,而是宫里那位不肯罢。”

袁野清听罢神情微变,他忙往外头看,大门敞开着,谁也不知道外面有谁,又会被谁听见这番大逆不道的话,他正欲出去一瞧,被纪霄若无其事地拦下:“好了,听到就听到,老夫这把年纪了也不在乎多活一天还是少活一天。”

“大人……”

袁野清回头,面上仍有不赞同。

纪霄扯唇嗤笑,倒也未尽多语,只继续喝完盏中的凉茶,方道:“我知那位的心思,郑家如今还不好拿下。”

“云南那位虎视眈眈,不可能放任自己的骨肉一个接着一个出事,未来储君也不能有这样一个舅舅。”纪霄说完,忽然轻叹,“陛下的子嗣还是太少了。”

这样的话,袁野清自然是不好回答的,只能沉默。

纪霄也只是自言自语,并没有非要他回答的意思,随口说完也就作罢了:“夜深了,你先回去吧。”

袁野清知道这位老大人心中已有成算,便也不再赘述,只在离开前问道:“那大人呢?”

“我孤家寡人一个,在哪休息不是休息,你家里有妻有儿,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免得家人担忧。”纪霄说完便不再理会袁野清,不耐烦地摆手道,“快走快走,别耽误我看东西。”

袁野清无法,只能起身朝人拱手一礼。

“大人记得歇息。”他叮咛一句,见纪霄颔首,便未再多言,正要转身离开,忽听纪霄问道:“对了,你今天找谁帮忙了?”

袁野清并未隐瞒,答道:“诚国公。”

纪霄听到这个名字,抬头挑眉,似是不大信:“他帮得你?”

袁野清闻言一笑:“国公爷心怀天下,非是帮我。”

纪霄想到什么,点头,未多言,摆手:“去吧。”

袁野清便又与人拱手一礼,方才走了。

……

人证物证确凿。

没两日关于郑子戾的处罚就下来了。

他恶果滔天,引来众怒,纪霄不辞辛苦把册子里如今还在燕京的人尽数找到之后,就像雨后春笋,有人冒了头,剩下的,一个接着一个便都出来了。

他们揭露了郑子戾的罪行。

同样揭露郑子戾罪行的还有高白阳等人,他们当日被耿衍追杀,就知自己已然沦为弃子,如今又被纪霄抓住,自然不敢再有所隐瞒,把这些年替郑子戾做的那些事一件一桩全部都说了出来,期盼着这样能减轻自己的刑罚。

和袁野清猜得不错。

耿衍包揽了追杀一事,一字不提郑曜,只说是自己知晓之后,担心家中出事方才行此一遭,而高白阳等人那边也没有郑曜直接行事的证据,倒是那位郑夫人唐氏的信物他们有不少。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无论是朝堂还是燕京百姓对郑子戾的所作所为皆是一片哗然,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个郑家的小少爷竟然能做出这样的恶事。

天子亲自拟得圣旨,郑子戾和他的堂兄一样都被斥以凌迟之刑,死后更不得入墓,尸体皆分于野狗食。

郑夫人唐氏包庇幼子,亦被定义重罪,只是等刑部上门去拿人的时候,方才发现唐氏已然于家中自裁。

三尺白绫就了结了这位贵妇人的性命。

之后又有人在郑家找到郑子戾的那间暗室,之前他们上门的时候并未发现,这次是经由人提醒方才知晓郑子戾在家中还有这样一间暗室。

打开之后,他们发现里面行刑的器具数不胜数,甚至比起刑部里的器具还要多。

那些器具明显已经有些年头了,有些器具和墙壁上面甚至还有暗沉清理不掉亦或是故意留下不曾被人清理过的血迹,让人看着都觉得心生粟然。

唐氏和郑子戾了结性命的那天,郑曜也终于能回家了。

他被半软禁于户部好几日,今日陡然从户部出来,看着外面的天光,只觉得阳光都变得刺眼极了,他已经好几日不曾见过这样耀眼的太阳了,此刻突然瞧见,也不知怎得,竟觉得头晕目眩,差点摔倒。

“大人!”

幸好身边有长随,急连忙伸手扶住了他,免他摔倒。

“您没事吧?”长随问他。

郑曜等站稳之后,方才摆手道没事,声音却嘶哑非常。

这几日他虽吃食无忧也无人故意为难他,却仍是寝食难安,自从那日与马泽碰面之后,未免之后被人发现,私下两人都未再碰过面,也因此他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也就不知道耿衍有没有按照他的吩咐了结那些事。

直到今天——

有人突然过来开了门,让他可以回家了。

他暗觉不对,一问之下方才知晓外面的情形,在知道自己的儿子被凌迟处死、尸骨无存,而发妻更是自裁而亡的时候,郑曜差点晕厥过去。

对此。

郑曜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亦什么都说不出,或许人痛苦到极致反而就不会落泪了,他就这样如行尸走肉一般走出户部进了马车。

回到家中。

被围在家门口的人指指点点扔菜叶子,郑曜也没说什么。

家中下人见此却变了脸,正要上前驱赶之际却被郑曜出声拦下,他面如土色、了无生气,就连说话都觉得费劲:“随他们去吧。”

说完他便未再理会,径直迈着沉重的步子继续往屋中走了。

下人听他吩咐,不敢违抗,也不敢再驱赶门外那些人,只能护着郑曜进去,替他清扫掉身上的那些菜叶子。

家里下人见他回来,纷纷朝他喊道:“老爷。”

郑曜没出声,只点点头,继续往前走,等家中老管家过来,哽咽着喊他“老爷”,他终于停下步子,抬起头,看着眼前那张熟悉的面容,他沙哑着嗓子开口询问:“夫人呢?”

今日刑部来人,本是要带唐氏离开,然来时,唐氏便已经自裁了,刑部来的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回去。

管家听到这话,一时也难掩悲戚,泣声答道:“还在房中,您没回来,我们也不敢让夫人入棺。”

郑曜听到这话,心下又是一阵钝痛。

他跟唐氏夫妻多年,除了年轻时两人因为一事闹过一次别扭,其余时候从未争吵过,未想上回见面争吵竟是成了他们的最后一面。

他双目微红,点了点头,打算去看看自己这位妻子。

“老爷。”

老管家忽然喊住了他。

郑曜停步看他,因为太久没有休息好,他的脑子和语速都显得有些沉钝:“还有何事?”

老管家红着眼睛和他说道:“少爷他……他的尸身,我们未能找回来,去的人太多,陛下又有旨意,我们找了许久也只找回来一具残躯。”

他说完忽然又落了泪:“少爷他死得太惨了。”

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纵使有千般万般错,看他这样的结局,他亦不好受。

郑曜闻言沉默。

不过短短数日,家里竟先后有两人被处以凌迟之刑,郑京至少还有一架完整的身躯可以入祖坟,可他那个不孝子竟连一个完整的骨架都寻不到。

郑曜眼角微红。

他心里同样难受,然君命难抗,他也只是一句:“他活该。”

“他要不做那些事,如何会落得这样的结局,还害得家中,害得他娘为他如此……”然再骂,他也是他的儿子,他们父子也曾有过和谐相处的时候。

郑曜心里一阵钝痛,只觉得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偷偷带回河南老家吧。”最后郑曜这样说道。

等老管家答应下来,郑曜便继续往前走,他一路未再发一言,也未让人跟随,直到听到一声熟悉的男声:“老爷。”

郑曜眸光微动,抬头,便见郑伯和站在不远处。

“伯和。”

他出声喊人。

忘记去询问为何自己出来,他竟未来接,郑曜站在原处,泪光闪烁地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年轻男人。

郑伯和垂着眼睛过来扶他。

郑曜看到他再也抑制不住般潸然泪下,他一边紧紧抓着郑伯和的胳膊一边冲他哽咽道:“伯和,我现在、我现在身边只有你了啊,你可千万不能再出事了啊。”

郑伯和闻言不语,等人哭得差不多了方才说:“我扶您先去休息吧,夫人死前模样不好,您这会过去,只怕瞧见之后更加难受。”

郑曜哭了一场,像是累了,听郑伯和这话,他略作犹豫便点了点头,任由郑伯和扶他回房歇息。

等郑曜睡下。

郑伯和方才出来,他受郑曜的吩咐去给唐氏收敛尸身,有唐氏院中的下人看到他过来都面露惊讶,回过神便低声喊他:“郑护卫。”

她们显然都不知道为何郑伯和会忽然过来。

“嗯。”

郑伯和点头,见她们面露困惑,简单解释一句:“我替老爷来看看夫人。”

众人闻言,自是不敢阻拦,任由郑伯和进去。

其实也都六神无主。

钱妈妈两日前在知道自己的儿子出事之后就在柴房气绝而亡,她们从前都听钱妈妈吩咐行事,如今夫人和钱妈妈相继出事,她们这群人就跟无头苍蝇似的,一时之间也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郑伯和没让她们跟随,自顾自走了进去。

自裁的人死相都不会好看,唐氏的舌头虽然已经被人塞了回去,但还是有一点露在了外面,这位从前金尊玉贵、受尽丈夫疼爱的女人想必死也不会想到自己的死状竟会这样凄惨。

身上的衣裳倒是已经换了一套崭新的,就连发髻也已由人重新梳理过了。

只不过并不整齐。

想来给她梳妆的下人也惊恐与死了的唐氏这样相处,匆匆给她妆扮完就了事了。

郑伯和对此冷眼旁观,并未理会,也并未喊人进来,他只是站在床边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早已没有生气的妇人。

人死的真快啊。

明明早间唐氏还有力气,甚至还想出手掌掴他,没想到现在就一点生气都没有了。

倏忽间,郑伯和忽然想到许多年前。

其实很多年前,他就见过唐氏一面,那时,她穿着大红的锦衣雍容华贵地坐在椅子上,而他阿娘则被人押着跪在地上。

“就是你在外面勾引了老爷?”唐氏年轻时养尊处优便显出几分盛气凌人的模样,她纤长的手指轻轻划过阿娘的脸颊,很快,阿娘的脸上就留下了血色的划痕。

没过多久,阿娘的脸上又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贱人!”

“亏你也是书香门第出身,竟敢勾引我家老爷!”

“我听说你还给我家老爷生下一个小畜生?好啊,那个小畜生人呢!”

阿娘自然不肯说,唐氏派人寻觅半天也未寻到他的踪影,索性便直接听了钱氏那个老虔婆的话让人用白绫勒死了阿娘。

唐氏那时并不知道,他当时就在阿娘跪着的下面。

早在得知她来时,阿娘就知道事情不妙,让信任的家仆带着他先到了地窖,唯恐他被唐氏找到挨一顿罚,只是当时阿娘也没想到唐氏竟会这般狠心。

看到阿娘被人勒着脖子的时候,他曾挣扎着想出去,却被家仆捂住嘴巴,他只能透过那一点点光亮看到阿娘被人用白绫一点点残忍地抹杀。

他的阿娘没有出声,没有挣扎,甚至在垂眸透过那一点光亮看到他的时候,也只是笑着启唇,用无声的口型对他说“宝宝别怕”。

他的阿娘温柔、识大体,总会亲昵地抱着他喊他宝宝,却在那日被唐氏残忍地杀害。

甚至唐氏因为没找到他,为了泄愤,还让人一把火把那间宅子都给烧了,以至于他连阿娘的尸身都没能保住。

他是被家仆救出来的。

后来郑曜知道此事过来接他,家仆特地嘱咐他要他忘了那件事,唯恐被人知晓,他也没法活命,果然,郑曜来接他的时候,问得第一件事就是大火那天,他去了哪里?

郑曜或许也没想到,一个年仅五岁的小孩会撒谎。

他按着家仆教的说了自己去外面游玩,回来的时候就起了大火,他还哭着扑向郑曜,第一次亲昵地喊他阿爹,问他阿娘为何会死?

家里又为何会起火?

郑曜信了他的话,简单安慰他之后,却残忍地杀害了他仅剩的家仆,郑曜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还骗他家仆走了。

后来他被郑曜带回燕京,却也不是以他儿子的身份进的郑府。

他被带到了耿衍那边,跟一群小孩一起学武,最后以家生子的身份进了郑家。

这么多年。

郑曜从未亲口承认过他。

对此,他并不意外,也无所谓,偏偏他还觉得对他做了许多,甚至还让他正大光明地冠上了郑姓,仿佛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安慰他,他始终记得他是他的儿子,可他对于郑曜的这些做法只觉得恶心。

恶心透顶!

他这辈子最厌恶的就是被冠上了郑姓以及身体里有他一半的血缘,如果可以,他真想直接杀了郑曜。

当初如若不是他哄骗了阿娘,阿娘又岂会委身于他?

明明阿娘什么都没求过,甚至在知道他有家室的时候就与他决绝了,可他既管不好自己的身体也管不住家里的女人,任由唐氏杀害了他的阿娘。

他恨唐氏。

他更恨郑曜!

他恨不得对他千刀万剐,让他跟他那个儿子一样,受尽折磨而死。

其实郑曜现在已经是他手中的鱼肉,任他宰割了,只是郑伯和犹觉不够,杀了他有什么用?郑曜和唐氏害他家破人亡,害他这么多年都未曾睡过一个好觉,他就是要郑曜眼睁睁看着他最亲近的人一个个离开他。

他还要毁了这个郑家,毁了这个对郑曜而言最重要的东西!

日光照进屋中,却照不到郑伯和的身上去,他依旧沉郁漠然地看着床上的唐氏,脑中却在想着那个年轻貌美的妇人,他无声喊着“阿娘”。

他终于替她报仇了。

无论是钱氏还是唐氏,当初伤害她的那些人,他都会杀了他们。

他会让整个郑家为她陪葬。

郑伯和走了出去。

有下人看到他出来,忙迎了过来,喊他郑护卫。

郑伯和嗯一声之后吩咐道:“收棺吧。”

几个下人面面相觑,其中唐氏的大丫鬟走上前犹豫道:“可是老爷还没过来……”话落,忽觉有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抬头一看便瞧见郑伯和漆黑的两只眼睛正漠然地看着她,下人不知为何,竟觉得浑身打了个冷颤,她情不自禁地垂下头,轻声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