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一，花灼城。
吃了早饭，风长生，韩松又回到房中，在看着军事沙盘，彭伦则在空中放鹰眼监视各处东西动向。
萧玉郎刚刚起来，也不去吃饭，只顾饮酒。
这些日子来，沐恩一直在外奔走，他们三人却没有离开过此地半步。
蚩狩天是个强壮而健谈的老人，不过有他自己的事务，除了安排人伺候饮食起居时偶尔来问候，其他时候也很少露面。
风长生和韩松每日盯着沙盘，讨论布局和战术，觉得无比乏味。
风长生便问萧玉郎道：“先生，咱们就什么都不做吗？只让小先生一人去游说卫所军？”
萧玉郎道：“如今闭城封道，卫氏又耳目众多，人多不如人少，你们小先生做事干脆，从不拖泥带水，放心好了，咱们四人就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权且做一回张子房。”
风长生道：“先生如何能保证，所有部署都完美实施？”
萧玉郎听出风长生有顾虑，又看向韩松，他眼中也是有些疑虑，于是萧玉郎便道：“你们觉得哪里不妥？”
风长生道：“其一，卫世忠既然已经察觉到蛮人的动向，提前做了防备，那他必定会设法控制卫所军，可是他到现在还没有动作，想必是有恃无恐。若他有什么对策，控制了卫所军，咱们实力大打折扣，即便战胜，也无法压制蛮人和段氏。
其二，象国虽是小国，然而其国力在南海诸国也是最强，况且其素来阴狠狡诈，无耻反复，如今要动刀兵，变数太大，象国或大举入侵，或按兵不动，都对我方不利，如何保证他们既肯出兵，拖住周缨，又无法击溃周缨，长驱直入？他们若是知道蛮人和卫氏要火并，想必会按兵不动，待滇州大乱，再大举入侵。
其三，就是岭西、岭东和南海。我依旧不信那小小鲛珠会让周缨、张信罔顾国法军法，互相攻伐，若真是这样，象国难道不会去劫夺和偷取鲛珠，不战而退岭西之兵么？况且咱们的高手都在这里，先生派的谁去偷鲛珠？如何保证得到所有鲛珠？”
萧玉郎听了，微微一笑，对韩松道：“松儿，你有有什么疑问吗？”
韩松道：“长生说的就是我们几日来最大的疑问，其他主要就是钱粮之事。
让蛮族出人，卫所军出力，即便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许之以利，也断不可少了粮草军饷，鬼门向来擅于蛊惑贫苦百姓，取了渝州之后，他们也要安抚地方，赈济百姓，同时准备抵御云国征讨，只怕她渝州的钱粮，不够他渝州所用，萧红儿是哪里来的这么多钱？还肯支援我们？
另外就是，我们要倚仗段氏，若蛮人和段氏沆瀣一气，阳奉阴违，将我们架空，一样可以得到梦国支持，保住滇州，又不为我们所制约，那我们岂不是给他们做了嫁衣。
所以我觉得，咱们此行，想要空手夺滇州，着实有些难。”
萧玉郎点了点头，悠悠道：“没有完美的计策，也没有完美的部署，所以要给自己留足余地和后手，战争好似博弈，要知己知彼，随机应变。
你们担心的这几项，我一一作答。
第一，我若猜的不错，卫世忠和卫世靖今日就要动手，将卫所军将官的家眷带至大理和弥城软禁。卫所军当初虽是边军改建，但是多年以来，腐败日甚，况且新旧交替，战力已大不如边军，即便如此，临近大战时，卫氏必然会排除到一切隐患，卫世忠城府极深，他就是要在临战之前才动手，软禁将官家眷为人质，让他们投鼠忌器，不敢造次。
我方的对策是，将计就计，先让将官们知道他们家眷危在旦夕，再设法救出他们的家眷，然后让他们没有退路，具体做法，我还不能透露。
第二，象国丁氏之所以敢挑衅云国，是清楚云国国情，他们作为江南海商与西夷贸易的中站之一，获利有限，眼见白花花的银子从他眼前飘过，如何能不动心？
海商和西夷正是利用了这一点，让他们挑起事端，吸引云国朝廷的注意，同时攻城掠地，占据海岸港口，滇州可是没有港口的，而岭西岭东有，所以，他们的真正目标，就是取岭西，图岭东，进而向东攻占闽州，这样他们就能占据整个南海港口。
所以，他们应当已经觉察了卫世忠的动向，滇州一乱，他们了立刻就会出兵进攻岭西，要在滇州之乱结束前，占据岭西。
他们要想守住岭西，必须要与梦国交好，同时让岭东不敢轻举妄动，这里的关键，就是鲛珠，所以他们也会去夺鲛珠。
这就说到第三，鲛珠的归属，实乃关系此次战争走向的关键，若鲛珠被周缨和张信得去，则他们会协同作战，震慑象国，边境地带多山，攻者不利，守者有利，象国的水军与岭西岭东水军相比又差得太多，象国也许真的不敢有所动作。
若鲛珠为我们所得，同时又让周缨、张信互相猜忌，则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周缨要么出兵，一举击溃象国，随后赶回岭西，与岭东争夺鲛珠，要么周缨陷入与象国的苦战，难以抽身，象国想要速胜周缨，也不容易。
总之他们都无暇顾及滇州。
若鲛珠被象国所得，丁氏只用这一项，便可要挟周缨，让出边境，说是要攻滇州，只要得了边境关口，丁氏会迅速出兵，攻入岭西，滇州无力救他，岭东则不会来救。
周缨只能死战或逃入湘州。
我猜他很有可能会死战，最终全军覆没。
有鲛珠在手，象国就有了和梦国、岭东谈判的筹码。
那时候咱们若得了滇州，也得与他们和谈。
所以，我们必须得到鲛珠。而我派去琼州做此事的，只有两人，其中一人长生也认识，就是仆兰雪。”
风长生听了十分惊讶道：“她怎么来了这里？我还以为她又回去草原了。”
萧玉郎道：“她找到了亲人，她的舅舅算是项侠尊的关门弟子，名叫沙无义，所以，你明白了，她为何肯不远万里来到滇州，又甘愿冒着风险去偷鲛珠，一切都是为了你。”
风长生不屑道：“莫要扯到我身上，雪姐姐对先生有心，谁看不出来。”
萧玉郎不置可否，饮了一口酒道：
“至于松儿说的那两件事，更好解释。
萧红儿并不只是蛊惑穷苦百姓，她还利用尸鬼之疫，偷盗儒道佛三门的钱财，去年在邢州一次就偷了十几万两黄金和一百多万两白银，你们算算天下多少州府，她的钱财，当真是不计其数。
她帮我们出钱，是借给我们的，她开出的条件是，如果长生做皇帝，钱她不要了，土地也可以全数奉上，若不是长生做皇帝，则要加倍偿还。
你这拐了十八个弯的假姑姑，对你还真的不错。”
风长生道：“钱是先生们借的，须先生们来还，与我没有一点关系。”
萧玉郎笑道：“怎么与你没关系，都是看你的面子才借到的，这滇州也是为你风家争的，你倒把自己摘得干净。”
风长生道：“你们都是一厢情愿，谁问过我的感受？还有那什么江海阁，夫子已经归天，还要左右我的一切，你们不觉得对我有些不公平？”
萧玉郎道：“若想人人平等，天下为公，总要有所牺牲。”
风长生听了，转而问韩松道：“松哥，你觉得为了天下人，就应当牺牲某个人吗？即便你知道，牺牲了那个人也不见得能达到目的。”
韩松道：“我管不了别人，也不会牺牲别人，但我可以牺牲我自己，我会为了法家的意志，粉身碎骨，死而无憾。”
风长生道：“法家本是帝王之杖鞭，专门驱使天下人，与你心中理想相去甚远。”
韩松道：“法家自我这里开始，不分帝王百姓，只为人人公平。”
风长生听了，觉得韩松此言大义凛然，敢为天下先，让人好生佩服，自己做了这墨门钜子，却不知道如何带领墨门履行天志，更不知道什么样的天志才是真正值得践行的天志。
想到这里，风长生不再争执，对萧玉郎道：“先生继续说吧，学生听着。”
萧玉郎道：“还剩最后一项，就是段佑年会不会背叛我们，我想在叛与不叛之间，若我们势大，他必定会站在我们这一方，若我们势微，他便会考虑和蛮族合作。
结果全看这滇州一战，所以我们一定要保住卫所军，消耗白蛮和乌蛮，当然，这是最理想的结果，如果有什么变故，也无需担心。
我也不必多说，你们去铁云山和铁百里那里看一下就好。
《墨子》记载了墨门机关术的厉害，亲眼看过墨门的器械之后，你们更能体会书中的真义。
有墨门在此，有你们在此，段佑年就算和蛮族联合，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风长生和韩松听了，都有些怀疑，就算墨门的器械厉害，终究是要人力驱动，一千墨者，如何震慑整个滇州？
未及细想，彭伦收了巫术，对众人道：“卫世忠和卫世靖派兵去到各个州府，把卫所军将官的家眷接走了，若是去大理和弥州，三日内全部到齐。”
萧玉郎听了，眼睛一亮道：“果然！”
风长生和韩松也面面相觑，心道一切都不出萧玉郎所料。
萧玉郎道：“彭大巫，你辛苦一趟，去段佑年领地找沐恩吧，卫所军是否起兵，就看你们的了。”
彭伦道：“乐意效劳。”
萧玉郎又对风长生和韩松道：“长生，松儿，你们同他一起出门，正好可以去山谷找铁云山和铁百里，我也好清静清静。”
“是！”
“是！”
三人收拾一下，当即出了蚩狩天的府邸。
三人走后，蚩狩天提着一坛酒，踱步进来，见萧玉郎歪在榻上，笑道：“萧先生果真有张子房之风，运筹帷幄之中，一切尽在掌握。”
萧玉郎道：“不敢不敢，全凭蚩族长鼎力相助。”
蚩狩天倒了两碗酒，跟萧玉郎干了。
随后道：“萧先生可有十分把握，得到南海鲛珠？”
萧玉郎道：“萧某不才，必定会将此次出现的鲛珠全部赠与巫王，不会让蚩族长为难。”
蚩狩天道：“我倒是没什么，只是九黎一族得到蚩尤神像，我族人愤愤不平，既然巫王体恤，肯将伏羲神像赐予我蚩尤一族，我自当感恩戴德，来而不往非礼也，能帮助先生，换取鲛珠回赠巫王，也全了我的礼数。”
萧玉郎道：“萧某虽然贪酒，却并不糊涂，蚩族长的苦衷我都理解，若失了鲛珠，萧某愿以死谢罪！”
蚩狩天连忙正色道：“哎，萧先生言重，此事成或不成，你我都是知己，来，饮酒！”
说着端起酒碗。
萧玉郎也端起酒碗。
二人饮酒不提。
却说风长生、韩松、彭伦三人出了花灼城，西行几十里，就进了山中，按照地图，上了一座山，就听见斧凿锵锵之声。
山上有些人在砍伐树木，看装束都是蚩尤一族的壮年男子，想必是为墨门供应木料。
山坡上用竹子搭了坚固滑道，木料休整之后，就从滑道滑入山谷。
也有一些细小木料，从山涧溪水顺流而下，送入山谷之中。
三人啧啧称叹，正好几十名蚩尤族人，将一硕大圆木，放在竹滑道之上。
风长生道：“走吧，咱们就乘这圆木舟下去。”
说着，他轻身一跃，瞬间站在圆木之上。
韩松和彭伦紧随其后。
三人随着圆木下滑，越来越快，周边树木植物飞速倒退。
很快滑道收短，到了尽头，三人随着圆木一下跳起。
三人哈哈笑着，轻身落地。
接着就看到震撼人心的景象。
此处山谷平整，上千墨者正在忙碌，有的在打铁，有的铸器，有的在修整木料，有的在组装器械。
地上堆满木料，却井井有条。
往来运输木料的，竟然是木头和铁器组装而成的机械牛马和机械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