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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裳一曲千峰上,舞破中原始下来。”

――杜牧

我怎么可能会输。

看吧,这么多人!这么多枪!亚历山大所遗留的、整个马其顿体系的百战精锐的现在都在为他所用,密集的枪杆立起来他甚至都看不到敌人在哪,这样的优势怎么可能会输!

数万长矛步兵在阳光下合围的景象就如同一方整齐的麦田,根本都看不出中间其实是片巨大的空地!更不用说皮洛士那支小小的骑队,被淹没在如同密集而闪亮的枪矛从中,就像田间窜来窜去的动物,或是无形无质的风,只是偶尔拨弄着一垄垄麦穗颤动起伏。

这样的景象给了利西马科斯极大的信心,即使不利的军报不断传来,即使他那三个伙伴不知何时已经不见踪影,也不曾使他有丝毫动摇……

好吧,其实他有动摇。

当利西马科斯意识到自己正在下意识地通过深呼吸来平复心情时,他立即抑制不住的恼恨,为这个自以为是的对手,也为自己的软弱。他坐在马上竭力保持表情的平静,不让别人看出端倪,拳头却在战袍下捏得咯咯直响。

人在一件事物上倾注越多,就越难接受失败,这就是沉没成本的原理。

古往今来,正是这一种引人一条道走到黑的奇特的心理,决定了多少代王朝的盛衰兴亡、此兴彼落,造成多少人间世的悲欢离合、阴晴圆缺,多少帝王将相、鲜廉寡耻为赌狗,多少才子佳人、委曲求全当舔狗……

他并非刚愎自用的蠢蛋,他在一定程度上承认尼阿库斯的话有那么一点点道理——毕竟战场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是吧?

作为一位久历战阵的将领、一个出生就握起长矛的马其顿人,他曾经不止一次,在面对各种各样的强敌、各种不利的局面、各种可能的风险时做出理智的选择:干净利落的撤军、毫不吝惜的抛弃累赘、在必要时安排弃子也不需要任何犹豫……

但在今天,到目前为止,即使无数次他意识到失败的风险,他也从未想过要背对着敌人离开这个战场。

战胜并击杀安提戈努斯,他已经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尊严和地位。一个偏远之地的无足轻重的总督,如今可以挺直腰杆宣传自己是那位伟人的继承者——

Δi?δoxoi!

然而,今天的胜利中包含着太多对他荣誉的亵渎。

他宁愿死,也必须挽回尊严。

**

虽然知道这是预定的策略,但安条克的骑兵在德米特里先发制人的打击下如同丧家之犬一路奔逃,这种无组织的溃败使得他们保守伤亡,直到在几乎一百斯塔德外才稳住阵脚。

紧接着,意识到情况不对的德米特里开始抽离兵力试图回援,骑兵战场的形势由此倒转。安条克的骑兵一下子获得了兵力和战线上的优势,开始斗志昂扬的反攻,成为了压迫和追击的一方。

尽管潘陶克斯顽强的阻击,但结果仍然是一次又一次的溃败,直到一路追击,和先头离开却被当在这活动长墙下的德米特里重又汇合。

后有追兵,前有阻截,德米特里的骑兵一下子陷入了两面夹击的恶劣境地!

但是我们得说,优秀的士兵总是会为英勇的统帅所激励。德米特里阿斯不屈不挠、浴血战斗的身影鼓舞着他麾下的骑手们,凭借着多年来南征北战攻无不克建立的心理优势,这些战士愿意在这样的绝境下持续奋斗!

反倒是安条克一方,到现在明明几乎都嗅到了胜利的味道,面对敌人疯狂的困兽之斗,却反而萎了一般,惜命留力、畏首畏尾——这当然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胜利是一回事,自己能不能活到胜利却是又一回事,“比起没有劳资的战胜,还是有劳资的战败更好一点!”

是以无论安条克如何心急如焚的向下层层施压,都不能促使他们一鼓作气的彻底解决敌人,充分暴露了这支临时捏合到一起的庞大骑兵作为杂牌军的真实本质。

迟迟无法抵定胜利,安条克不由得忧心忡忡,只怕德米特里随时能突破樊笼而去。

“殿下,我们已经完成预定的任务了,”老将普勒披劳斯劝慰他:“我们在主战场已经建立了优势,您也打得很好,接下来我们就把一切交给命运吧。”

普勒披劳斯话音刚落,却听到:

哞————!!!

这一声高亢的象唳,凄惨而悲壮!瞬间吸引了整个战场的注意力!

在这声震四野的悲鸣声中,腥臊而滚烫的热血混合着各种肠肚下水汹涌而出,“哗啦啦”整个将德米特里淹没!

领头象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祂如山般的身躯缓慢而不可挽回的倒下了!

披着沉重铠甲的尸身直接倒在了伙友们最后看到德米特里的地方!

“大王!”“德米特留斯王!”

侍卫伙友们蜂拥而上,拼尽全力、把血人一般的德米特里抢出来,没有让这位获胜的王者溺死在象杂里,而他可怜的坐骑仅仅被抽搐的大象尸体稍微带到了头部,便毫无声息的倒毙。

等德米特里从缺氧造成的耳鸣目眩中缓解过来,他眼前是伙友们疲惫而欢欣的面孔,他的耳畔一边是骑兵对战的呐喊、轰响的马蹄、金属对抗的锐利声音,另一边却回荡着群象低沉几乎不可闻却让人头皮发麻的苍凉挽歌。

头象之死,被临近的同类亲眼目睹,这一讯息迅速随着人类无法理解的声波传了出去,于是整个队列的大象很快都得知了它们的失败。

王死了!

人类赢了!

这些巨大的生物不再理会人类的命令,开始摇晃着脑袋转身离开,象奴驭手都无法阻止。

战阵后方,安条克和普勒披劳斯眼睁睁地看着曾经仿佛坚不可摧的战象长墙裂开缝隙,开始瓦解,瓦解成数十个小群,另一面还在准备策应的战车队茫然无措。

联军的阻拦战略迎来了终结,德米特里的退路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