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疯子就是这样奇妙。
程木槿甚且能想到,若是皇上没有当场就满面诚恳痛哭流涕地答应,很可能就会有诸如铁面御史之类的耿直人物心中狂喜,于是当场就亦是痛哭流涕地自责都是自己的错,没能劝勉得君上承认自己有罪,下罪己诏自证天下,那既是如此,他又有何面目活于这世上?
于是,说不定就会连皇上的话也不想多听一句,当场就血溅御阶,以死铭志,成就自己留名青史的伟大愿望了。
呵呵,且还谁也别拦着,他还生怕死的晚了,来不及留名呢。
哎呀呀,你想想,若是真到了那样的地步,遇上那样的人,你让皇帝情何以堪?颜面何存?
是以,聪明如杨县令那样的官宦,才会绝口不提‘天旱’二字,正如现今从皇上开始到满朝文武一般无二。
之所以这样,就是为了避免让那些人得逞啊。
程木槿一想到这里,就不得不佩服诸如杨县令之类的人能做官了,人家确实有那个头脑啊。
其次,还有一点就是皇帝本人的态度了:他老人家或许是觉得时机不到。
所谓时机不到,就是指现今还不到那么严重的情况,无需过早昭告天下。
当然,这里面固然有脸面的问题,可最主要是为了社稷平稳的考量。
他们知晓天旱吗?那是一定早就知晓了。
诚然,这世上尸位素餐的官僚多的是,可若是处于盛世的话,这样的人就要少一些。更何况还有钦天监那样的存在,他们必定是早就有所察觉并禀报给皇上了。
那既是晓得了,为什么不说?又或是现今不说呢,为何?只因事情还不到那样厉害的程度嘛,若是早早便提到旱情这二字,那民心便要惶惶了。
民心惶惶恐生民变。
其实,这个缘故才是最要紧的。
周武朝国泰民安,是难得的好时候,在这样的好时候,皇上也一定会求稳,是以,轻易是不会通报天下此次旱情的。
再加之,此时交通不便,若是单个平州府地界闹灾荒,那外州百姓若想听闻,也是极其耗费时间的。甚且,都到灾荒快要过去了,其他州府的百姓也未必会知晓。是以,此时实不必大动干戈地到处传报天下说平州天旱,从而弄得民心惶惶了。
自然,若是真有一日旱情加重,不断波及周边甚且更多州府,不提不成了,那就再提就是了。
这其中的时机,亦是皆由皇上和朝臣们掌控了。
到时候,也就是各路神仙各显其能的时候了。
至于,到底是以天下为己任的名臣得利,血溅御阶成就千古忠臣之名,还是英明神武的圣上得以保全脸面,不写罪己诏明示天下,那就要看谁的手段高明了。
也当然,这些都与小民无关。
也因此,身份为小民的程木槿便只需端手肃立,一派安然了。
她觉得自己挺幸运的,东宁县杨县尊也是个聪明人,程智虽是酒后失言,把她放到前面去了,可杨县尊却避重就轻,只论庄稼和陂塘这样的大好事,无意间已是帮了她一个大忙了。
是以,她也才会说,这件事未必会是坏事,也许还是大大的好事呢。
毕竟,大多数的朝臣也应当会如杨县尊一般,选择‘避重就轻’吧。
只因,他们不怕皇上责怪,而是怕自己流年不利,明明是一片忠心为天下,奈何却偏偏碰上了一个或两个那样自称敢仗义执言的‘耿直人物’啊!到时候,那人当场碰头而死,他倒是名留青史了,可自己岂不是要遗臭万年?
是以,但凡是明智的朝臣们,都是万万不会做这样的傻事的,那既是如此,那建陂塘又有何不可?
程木槿看着程智微笑。
这样的事情说起来复杂,啰啰嗦嗦一大堆,其实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名利二字。还好程智还没读书读到傻,现今也还只是一个庄户人家的儿子,很朴实。除了略识得两个字以外,这想法就也还是庄户人家的想法,他如今这样解释刚刚好,给程老爷子掰扯的也恰到好处,很好。
程老爷子这时候也有些寻思过味儿来了,就慢慢松了捂住程智的手。
那要说这天底下谁最要脸面,那爱脸面的程老爷子也得承认,那是自然谁也比不过皇上去的。这要是让他老人家下那个啥罪己诏啥的,那不是丢人丢到全天下去了吗?那可不能啊。
于是程老爷子就啧啧嘴,叹口气道:“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这天儿就是旱的不下雨,那能瞒过去?”
“爹,您咋这糊涂?”
程智快要被自家老爹气笑了。
他转头看一眼程木槿,又回头跟程老爷小声解释:“您老也不想想,皇上坐在龙庭里那啥不知晓?可他老人家却啥话也没说,就是由着各处的官府到处打井,也没耽搁事儿,您老还想咋的?那现今就这样,不管他们说不说的,朝廷也得这么做。您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得了,您也别再琢磨这事了,这事儿也不能乱讲,晓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