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里,沈朝盈正倚在软榻上看书,见裴齐光进来,身后还跟着个低眉顺眼的陌生宫女,她眼中掠过一丝讶异,放下书卷。
裴齐光走到她身边坐下,很自然地握了握她的手,然后才转头,目光冰冷地看向跟在后面手足无措的穗儿。
“跪下。”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穗儿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裴齐光看都没再看她,只对着沈朝盈,语气带着点告状的意味,“初初,这宫女,是陆妃特意找来,想塞到朕身边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就是前些日子在宫道上唱歌,被朕打发去辛者库的那个。”
沈朝盈的目光落在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穗儿身上,又看了看裴齐光那副“你看朕多清白”的表情,瞬间明白了这出戏码的始末。
她唇角缓缓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却渐渐冷了下来。
穗儿跪在地上,头几乎埋进胸口,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沈朝盈的目光并未过多停留在裴齐光身上,她不在意这些妃嫔或宫女争宠的小把戏,更相信裴齐光的定力。
然而,当她的视线掠过穗儿那刻意低垂的眉眼,刻意模仿的温婉姿态时,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心头。
这哪里是争宠?这分明是在拙劣地模仿,亵渎她心中视若亲姐的先皇后,她怎能容忍有人将这份缅怀当作攀爬龙床的垫脚石?
沈朝盈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带着冰渣子般的寒意,她淡淡地瞥了一眼旁边的裴齐光。
这一眼,让裴齐光背后莫名一凉,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立刻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厉:“来人,把这不知规矩的宫女拖出去,跪在院子里好好清醒清醒,没朕的旨意,不准起来!”
候在门外的内侍立刻进来,毫不客气地将面无人色的穗儿架了出去。
处理完穗儿,裴齐光立刻转向沈朝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想去握她的手:“初初,你别生气,朕……”
沈朝盈却避开了他的手,她脸上的怒意并非针对他,而是针对那份亵渎。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看着裴齐光,语气冷静但带着显而易见的愠怒,“我没生你的气,我气的是她。她算什么东西?也敢学皇后姐姐的姿态?把故去之人的影子当作往上爬的阶梯,简直无耻至极!”
裴齐光闻言,先是松了口气,她没误会自己就好。
但紧接着,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了。
她气的是别人模仿皇后,而不是有人试图勾引他?
他眉头微蹙,试探着问:“你就只气这个?那她若是换个样子来勾引朕,你就不吃醋了?”
他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和期待。
沈朝盈被他问得一愣,随即觉得有些好笑,理所当然地说:“这有什么好吃醋的?你这不是第一时间把人带到我面前来了吗?又不是自己偷偷摸摸带走了。”
她语气坦荡,甚至带着点对他处置方式的满意。
然而,这份坦荡和满意,却像根小刺,轻轻扎了裴齐光一下。
他看着她清澈的、毫无醋意的眼眸,心里那点别扭劲儿上来了。
她怎么就能这么笃定?这么不在乎?难道在她心里,自己就这么不值得她吃醋一下吗?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和失落涌了上来,他越想越觉得不痛快,脸色也沉了下来,站起身,语气硬邦邦的,“好,你沈朝盈最大度,最信任朕!朕……朕回御书房了!”
说完,他转身就往外走。
走到门口,想摔门发泄一下心中的郁闷,可手都碰到门了,又猛地想起她现在怀着孩子,不能受惊吓。
那抬高的手只能硬生生顿住,最后变成了带着十足幽怨,十足委屈的一瞥,深深地看了沈朝盈一眼,然后憋着一肚子气,动作近乎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把门合上了。
沈朝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脾气和最后那个委屈巴巴的眼神弄得有点懵。
这……怎么还闹上别扭了?
她看着关上的门,哭笑不得地摇摇头。
等裴齐光走了,沈朝盈脸上的笑意敛去。
她看向门外,对候着的漱玉道:“去,把院子里跪着的那个,带进来。”
漱玉应声出去,很快将脸色惨白,双腿发软的穗儿带了回来。
穗儿扑通一声又跪倒在地,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贵妃娘娘饶命!贵妃娘娘饶命啊!”
沈朝盈端坐在主位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说吧,陆妃给了你什么好处?教你做什么?一五一十交代清楚,若有半句虚言……”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足以说明一切。
穗儿此刻哪里还敢隐瞒,为了保命,竹筒倒豆子般将陆妃如何威逼利诱她,如何教她模仿先皇后姿态,如何制造机会接近陛下的事情全盘托出。
沈朝盈静静听着,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
等穗儿说完,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很好,那么,你就按陆妃教你的去做。”
穗儿猛地抬头,眼中全是难以置信的惊恐。
沈朝盈看着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只不过,从今日起,陆妃让你做的每一件事,她对你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一字不漏地,先来禀报本宫,明白吗?”
“明、明白!奴婢明白!奴婢一定照做!谢娘娘开恩!谢娘娘开恩!”穗儿如蒙大赦,连连磕头。
“起来吧。”沈朝盈淡淡道,“记住,本宫能让你活,也能让你生不如死,模仿先皇后之事,若再有下次,或是你敢对本宫阳奉阴违……”
她没说完,但那未尽之意让穗儿打了个寒颤。
“奴婢不敢!奴婢万万不敢!”穗儿慌忙保证。
“行了,下去吧。”沈朝盈挥挥手。
穗儿赶紧爬起来,在漱玉的带领下,踉踉跄跄地退了出去。
人走后,沈朝盈揉了揉眉心,陆妃……真是不消停。
不过,这条线埋下了,或许日后有用。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夜色已深,外面静悄悄的,想到刚才裴齐光离开时那副委屈又不敢发火的样子,沈朝盈忍不住叹了口气,又有点好笑。
这人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赌上气了?
罢了罢了。
沈朝盈转身,对念珠吩咐:“更衣,我去趟龙吟殿。”
总得去哄哄那只炸了毛的大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