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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明阁内厅只点着几盏角灯,光线有些昏暗,营造出一种与外隔绝的静谧。

烛芯偶尔轻轻爆开一点火星,噼啪一声轻响,在过于沉寂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

裴寂站在离炭盆不远的地方,洛昭寒则坐在临窗的紫檀木椅中,两人之间隔着恰到好处的一丈余距离。

炭盆里猩红的暖光映照着洛昭寒有些微红的侧脸,也将他挺拔的侧影投在身后的青砖地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暖意,谁也没有说话,只有眼神无声地流转,缠绕着对方。

就在这时,厅门方向清晰地传来一道沉稳恭谨的男声:

“主子,时辰将至亥时,该请洛姑娘回去了。”

是凌蓟。

洛昭寒如同被冰针刺到,肩背几不可察地一颤,方才因炉火和眼前人而稍稍松懈的身体顷刻间绷紧。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迅速从椅子中站起,动作带着一丝微乱的仓促,脚下不由自主地向后挪了一步。

她目光飞快地从裴寂脸上移开,落向地面,手指下意识地揪住了腰间流苏玉佩的一角,整个人从刚才的柔顺松弛,骤然变回了那个清冷自持的洛家千金。

裴寂一直落在她身上的温和目光微微一凝,随即,一丝极其明亮的笑意从他眼底深处迅速漾开。

这笑声轻松肆意,是他从未在外人面前展露过的模样。

那瞬间的神采,让他整张略显冷峻的脸庞都明亮生动起来。

“无事。”他看着洛昭寒那副如临大敌的端正姿态,只觉心中最后那点因忐忑而生的紧张也被这笑意彻底融化。

他转向厅门方向,“凌蓟,在外候着。洛姑娘尚有未竟之事,待事了,我亲自送姑娘回去。”

门外的凌蓟沉默了一瞬,似乎极轻微地吸了口气,最终只有一道沉稳的应声透过门板传来:“是。”

凌蓟的存在感在门外隐去。

厅内再次恢复了之前的静谧,只是氛围已截然不同。

裴寂一直注视着她,自然没有错过这细微的变化。他心口那方柔软处被这小小的、依赖般的松动无声熨帖,先前那些翻涌如沸的悸动和忐忑,竟奇异地沉淀下来。

裴寂向前走了两步,距离她更近了些,却又留出了足够的空间。

“昭寒,”他开口唤她名字,这两个字出口时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分量,“方才……是我唐突了。”

洛昭寒闻言抬眸看他,眼中带着一丝讶异。

裴寂的目光坦诚地迎着她的视线:“深夜独处已是孟浪。我更不该在无长辈在侧之时,擅自与你剖露心意。此举轻浮逾矩,是我思虑不周,是我心中欢喜失了控制。若有惊扰,抑或令你心中不快,是我的过错,我向你郑重赔罪。”

洛昭寒怔在那里,看着他这般郑重其事地道歉,心头像是被投入滚水的冰雪,骤然融化一片。

然而,裴寂接下来的话语,才是真正将她拖入了惊涛骇浪之中。

“我裴寂,出身寒微,身世凋零。前路更是举步维艰,前途晦暗未卜,无显赫家世可倚仗,唯有一身沉疴旧疾和莫测凶险相伴。这样的我,昭寒,是否有哪怕一丝资格,问一句:你是否愿意余生,与我相伴?”

洛昭寒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巨响。

他说什么?永远在一起?成为夫妻?

这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想。

不,是彻底颠覆了她所有关于他们之间距离的认知。

“我知晓。”裴寂的声音打断了她脑中瞬间的空白轰鸣,依旧沉稳,却又透着一往无前的执拗,“以我这等境况,洛将军与夫人,未必会应允。”

“我明白我的处境非二老良选,一次登门,定当被拒之门外。那无妨。我会厚着脸皮……再去第二次,第三次。”

“直到二老看到我的心。”

“直到他们允许。”

“待二老应允后。我定备齐三书六礼,敬告天地祖宗,择这世间最最安稳祥瑞的吉日吉时,风风光光,娶你入门。”

“裴寂此生所求——唯你一人而已。”

空气凝固了。烛火在两人之间无声摇曳。

洛昭寒感觉自己仿佛被钉在了原地。脑子里一片混乱的轰鸣。

愿意吗?

嫁给裴寂?

成为他的妻子?

和他度过一生?

这是她从未想象过的画面。

然而。

脑海里倏然掠过的画面,竟是那般清晰的对比:前世被冰冷湖水彻底吞噬的绝望窒息;今生每一次危机时刻,那道挡在她身前、给她以庇护安稳的玄色身影。

冰窟。

炭盆。

寒冷透骨。

前缘已如流云散尽,那些刻入骨髓的怨恨纠缠早已被时光冲淡了轮廓,唯余下今生无数次回眸里,他一次又一次向她伸出的手,沉默却坚定。

画面最终定格。

他站在火光跳动的卓明阁内厅,卸下了一身惯有的清冷与疏离,以一种近乎卑微却又无比执拗的姿态,向她恳求一个交付余生的允诺。

那双眼中此刻映着烛光,也映着她微红的、茫然的倒影,温柔得令人心尖发颤,炙热得足以熔化她最后的犹疑与怯懦。

前世所有阴霾骤然消散,今生所有踟蹰被这股洪流彻底冲垮。

心底深处那个模糊的念头,瞬间被这目光照亮。变得无比清晰和决绝。

如果余生是和他一起,那么这条布满荆棘前途未卜的路,她愿意走!

再无半点犹豫。

一丝带着清甜湿意的笑,蓦地从她眼角唇边同时绽开。晶莹的水光无声地充盈了她的眼眶,像蓄满了整个湖水的星光。

“裴寂,你既已都想好了如何应对。那便准你去我家提亲了。莫要……只说不去啊。”

裴寂闻言,浑身剧震。

裴寂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何时伸出了手,微颤的指尖带着滚烫的温度,小心翼翼地轻轻触碰到她温热的指背。那触感真实地传来,他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他望着眼前这张含泪带笑的容颜,那是最美的画卷,也是最重的归处。

眼底是翻涌滚烫的笑意,是星光,亦是泪光,一切已无需言说。

厅门外的凌蓟,身形笔直如松,抱剑而立。

夜寒风硬,吹得廊檐下垂挂的冰棱发出细微的脆响。

亥时早已过去,内厅里的声息几近于无。时间在这寂静的等候中被拉得极长。庭院里的雪无声飘落,渐渐在青石板上积起一层薄白。

凌蓟面上波澜不惊,心底却暗自焦灼起来。

他知道主子伤在何处,那般重创,最忌劳心耗神,更忌着凉。况且……他目光扫过紧闭的厅门,里面待着的,可是洛小姐。

今夜种种,本就万分不妥,若再耽搁下去,他几乎能想象出惊尘那急性子若在此处,怕是早就忍不住要寻个由头叩门催促了。

思及此,凌蓟不由得再次庆幸,今夜跟来的是自己。

他无声地再次活动了下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将抱着的剑柄握得更紧些。

就在耐心即将耗尽之际,内厅那扇紧闭的门终于无声地从里面拉开了一条缝。

凌蓟立刻屏息凝神,迅速转身,躬身垂首。

门缝渐宽,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当先一人是洛昭寒。她步履依旧沉稳,只是身上那股长久萦绕的清冷疏离,似乎被什么冲淡了些许,眉眼间虽竭力维持着平静,但细看之下,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温润柔和。

她身后半步,紧跟着裴寂。

看到裴寂的瞬间,凌蓟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主子竟然下榻了。

甚至没有披一件外氅,只着内里的深色中衣和外罩的单薄袍子。寒气正浓,这对一个重伤方歇,最忌受寒的人来说,无疑是极大的冒险。

担忧和一丝欲言又止的念头瞬间涌上喉头,凌蓟几乎就要开口提醒。

然而话未出口,前头的洛昭寒却已经转向了他,目光沉静如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果断。她甚至没有再看旁边的裴寂,径直开口,语调干脆利落:“给我一支火把。我仍从密道走。”

言简意赅,清晰地切断其他可能,“你家主子,”

她顿了一下,侧目飞快地瞥了身旁的裴寂一眼,“伤体欠安,不必相送。”她的视线落回凌蓟脸上,意思明确:由你来照顾他。

凌蓟没有丝毫犹豫,仿佛这是最顺理成章的命令,甚至未及思索,一个斩钉截铁的“是!”已脱口而出。

话刚出口,他自己心中便是一凛。这毫不犹豫的遵命,竟是冲着洛昭寒而非主子!

他下意识地抬眼看向裴寂,却见裴寂并未有任何不悦。相反,他的主子的目光,正一丝不差地落在洛昭寒身上,没有丝毫反驳的意思,仿佛她的决定就是最终指令。

甚至……凌蓟看到,在洛昭寒说完让他照顾后,裴寂还配合般地向他微颔了下首。

就在这时,裴寂的声音响起,彻底印证了凌蓟的猜想,那是对他干脆执行的补充,更是对洛昭寒指令的确认:“凌蓟,照洛小姐说的做。”

凌蓟心头最后一丝顾虑也消散无踪。

他迅速收敛心神,不再多看多想,只道了声“稍等”,立即转身走向不远处的杂物角房,片刻后便取回了一支熊熊燃烧的松油火把,火苗在寒风中呼呼跳跃着。

洛昭寒伸手利落地接过沉重的火把。

灼人的热浪裹挟着松香气息扑面而来。她没再多言,甚至没有再看裴寂一眼,目光只快速扫过四周密道井口的方位。

她侧首,对着裴寂的方向,留下一句:“代我向褚老告辞。”

说完,不再有丝毫停留。洛昭寒脚步轻快迅捷,几步就跨到了院落中央那口枯井边。

她左手一撑粗糙冰凉的井沿,动作矫健利落得毫无半点闺阁千金的迟疑,窈窕的身影便带着那跳跃的火焰,干脆利落地跃入深幽井口。

炽热的火光倏地沉下,在深邃幽暗的井道里急速下坠,很快变成一个跳跃的小小红点,迅速缩小、远去,最后彻底消失在井下无边的黑暗之中。

人离火熄。天地间骤然陷入一片更深的沉寂。唯有落雪声变得更加清晰可闻,扑簌簌地覆盖着。

裴寂站在原地,目光紧紧锁定那火光彻底消失的井口位置。

寒风卷着雪花,扑打在他单薄的衣衫上,刮过他尚显苍白的脸。他仿佛不觉寒冷,一动不动,挺拔的身影融在飞雪夜幕下,只有那专注的目光里,似乎还盛着方才跳跃的火焰余温。

凌蓟悄无声息地回到他身后半步处站定,同样望着井口,尽职尽责地守护,也悄然为主子挡住些许侧后方吹来的风雪。

就在这片落雪无声的静默里,通往主屋的回廊方向,传来一阵略显拖沓、却很是稳健的脚步声,踩在薄雪覆盖的青石板上,发出“咔嚓、咔嚓”的轻响。

裴寂终于动了动,循声望去。

昏黄的檐下灯笼光晕里,一道矮胖却精神矍铄的身影披着厚厚的大氅,慢慢踱了过来,正是他的老师褚老。

老人圆圆的脸上挂着洞悉一切的笑容,那双被皱纹包裹的小眼睛,闪烁着促狭又欣慰的光芒。

褚老走到裴寂身侧站定,顺着裴寂刚才的目光也瞅了一眼那黑黢黢的井口,嘿嘿低笑了两声,语气里满是不加掩饰的调侃:

“雪大,眼都迷了?还是怕人家姑娘不识路?”

他故意拔高了点调子,乐呵呵地解释,“老头子我可是特意等人家走了才出来的。唉,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走不动喽……更重要的是,老头子心肠好哇!怕杵在这儿碍了某人的眼,坏了小年轻的事儿!”

他一边说,一边意味深长地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下裴寂的手臂,冲他挤挤眼,脸上是顽童般的得意。

裴寂的目光终于从那冰冷的井口收回。他没有看老师调侃的脸,微仰起头,视线缓缓移过沾着雪花的廊檐,落在那盏散发着模糊暖意的灯笼上。

昏黄的光晕笼着他半张脸,方才眼底因为离别而生的一丝空茫悄然淡去。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或许是井口消失的火光,或许是方才内厅里的烛影,一丝若有似无的暖意,如同融化的雪水,悄然攀上他的嘴角,漾开清浅的弧度。

这抹笑意虽浅,却如同投入古潭的石子,瞬间点燃了褚老的兴致。

老头子更是眉飞色舞起来,拍着大腿嘿嘿直乐:“哎呀呀!瞧这小子乐的!跟个傻新郎官似的!快跟老头子说说,嘴皮子是怎么溜过去的?是不是吓得结巴了?人家小姑娘没被你结结巴巴的样子吓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