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在冰海深处的石块,缓慢而艰难地上浮。最先恢复的知觉是脸上传来的湿漉漉、温热的触感,带着点粗糙的颗粒感,一下,又一下,带着一种笨拙的关切。
张阙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野里,最先清晰的是一个毛茸茸、带着好奇神情的白色小脑袋——是那头幼熊。它正努力地伸长脖子,用它那还带着奶腥味、略显粗糙的舌头,一下下舔舐着张阙冰凉的脸颊和额头的伤口。那痒痒的、温热的感觉,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唤醒了更多麻木的神经。
“哈哈…”张阙感觉自己有一点点痒,尝试着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全身像是被无数沉重的冰棱贯穿,又冷又痛,尤其是强行压榨后枯竭的经脉,更是传来阵阵刀割般的酸楚。但至少,他还活着,意识正在回归。
幼熊见他睁眼,停止了舔舐,歪着小脑袋,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喉咙里发出细微的、类似“咕噜”的声响,像是在确认他是否真的醒了。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沉重的呼吸声和积雪被碾压的咯吱声。张阙吃力地偏过头,看到那头巨大的公熊——熊爸爸,正缓缓从卧姿站起。它庞大的身躯上,凝固的血痂和翻卷的伤口在灰白的皮毛上显得格外刺目,深可见骨的几处更是触目惊心。它甩了甩硕大的头颅,粘在鬃毛上的雪屑纷纷落下。那双铜铃般的眼睛看向张阙,没有了战斗时的狂暴,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甚至是一丝温和。它低低地、短促地“吼”了一声,声音浑厚却不含威胁,然后迈开沉重的步伐,朝着一个方向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望向张阙,巨大的头颅朝前点了点。
“是跟上的意思吗?”张阙道
张阙挣扎着想坐起来,不过还是感觉自己身体比较虚弱。
就在这时,另一侧温暖的庞大身躯靠近了。是熊妈妈。它用自己宽阔厚实的肩膀,轻轻顶了顶张阙的后背,稳稳地支撑住了他摇晃的身体。紧接着,它低伏下前肢,庞大的身躯形成一个稳固的斜坡,侧过头,那双充满母性柔光的眼睛温和地注视着张阙,喉咙里发出低沉而轻柔的“呼噜”声,然后用鼻尖轻轻碰了碰张阙的腿。
这次张阙知道“应该是让自己坐上来”
张阙读懂了这无声的邀请。他看着眼前这三头通体覆雪、伤痕累累却又透着奇异灵性的巨兽,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它们是感激他的援手?还是仅仅需要一个短暂的同行者?张阙无从得知。但他清楚地意识到,以自己此刻油尽灯枯的状态,在这片残酷的冰原上,跟着这三头熟悉环境的雪熊,无疑是最安全的选择。更何况,他也急需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来恢复几乎崩溃的身体和空空如也的丹田。
“谢谢了……”张阙的声音嘶哑干涩,对着熊妈妈低语了一句,也不知它是否能懂。他不再犹豫,,手脚并用地攀上熊妈妈宽阔厚实、如同铺着温暖毛毡的脊背。当身体完全伏上去的瞬间,一股厚实、温暖、带着浓重熊臊味却异常安心的气息将他包裹,隔绝了身下积雪的刺骨寒意。熊妈妈稳稳地站直身体,庞大的身躯几乎没有晃动,仿佛张阙的重量微不足道。幼熊欢快地呜咽一声,跑到了熊妈妈的前面引路。
在这永寂平原上一头巨大的母雪熊驮着一位浑身染血、气息虚弱的人类青年,身旁跟着伤痕累累却气势依旧雄浑的公熊,前方还有一头小小的白色幼熊在雪地里蹦跳着开路。它们沉默地行进在无垠的白色荒原上,向着北方而去
风雪似乎小了些,但天地间依旧是一片肃杀的灰白。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谷。裂谷两侧是陡峭的、被冰雪覆盖的黑色岩壁,如同大地被天神用巨斧劈开。当他们靠近裂谷入口时,一种异样的声音骤然清晰起来。
“呜——嗷——!”
“轰——!呼——!”
那不是普通的风声!那是如同千万头凶兽在深渊中同时咆哮嘶吼!狂暴的气流被狭窄的峡谷疯狂挤压、撕扯,发出震耳欲聋、令人心悸的轰鸣!风不再是风,而是化作了实质的、带着冰晶碎屑的冲击波,猛烈地撞击着两侧的山崖,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整个峡谷仿佛都在这种可怕的声浪中颤抖。狂风卷起谷底的积雪,形成一道道冲天而起的白色烟柱,如同无数条狂舞的雪龙,在狭窄的空间里疯狂扭动、撞击、炸裂!
张阙趴在熊妈妈背上,紧紧抓住它厚实的长毛,才不至于被这恐怖的声浪和冲击掀飞。他感觉耳膜都在嗡嗡作响,心脏被那沉闷的轰鸣震得几乎要跳出胸腔。他眯着眼,艰难地望向那如同地狱入口般的峡谷深处,心中凛然。
“嚎风峡谷!” 张阙道,声音瞬间就被狂风的咆哮吞没,“没想到反而离寒寺更近了!”
雪熊一家显然对这里的环境极为熟悉。它们没有直接进入那咆哮的核心风带,而是沿着峡谷边缘一道相对平缓的、被巨大岩石遮蔽的斜坡,小心翼翼地向下行进。熊爸爸走在最前方,用它庞大的身躯为后面的妻儿和背上的张阙抵挡着最猛烈的侧风。饶是如此,那穿透岩石缝隙的罡风依旧如同冰刀般刮过,吹得张阙脸颊生疼。
在震耳欲聋的风吼声中艰难跋涉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的熊爸爸在一块巨大的、如同屏风般凸出的黑色巨岩前停了下来。巨岩下方,赫然隐藏着一个半人高的洞口。洞口被垂挂的冰棱和积雪半掩着,若不细看,极难发现。
熊爸爸率先钻了进去,熊妈妈驮着张阙紧随其后。一进入洞内,仿佛瞬间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外面那足以撕裂灵魂的恐怖风吼声,被厚厚的岩壁隔绝了大半,只剩下一种沉闷的、遥远的嗡鸣,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棉被。洞内空间不大,仅能勉强容纳三头熊和一个人类,但异常干燥,地面是光滑的岩石,没有积雪。空气虽然带着冰原特有的清冽,却比外面温暖稳定了许多。角落里甚至能看到一些干枯的苔藓和不知名小兽的干涸粪便痕迹,显然这里曾是雪熊一家或其它耐寒生物的一个临时庇护所。
熊妈妈低伏身体,让张阙从它背上滑落下来。脚踏实地,虽然双腿依旧虚软,但身处这绝对安全、宁静避风港的感觉,让张阙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一丝。他靠着冰冷的岩壁缓缓坐下,长长地吁出一口白气。
熊爸爸和熊妈妈也各自找地方卧下,闭目养神,舔舐着身上的伤口。幼熊却显得格外活泼,它似乎对张阙这个“新伙伴”充满了好奇。它在不大的山洞里转悠了几圈,然后凑到张阙身边,用它湿漉漉的鼻子嗅了嗅张阙沾染着血迹的双手,好像想用自己的舌头舔舐自己。
张阙正盘膝坐好,准备凝神内视,尝试引导那丝微弱的内力运转周天,恢复身体。忽然,小家伙跑到了山洞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堆积着一些干草和枯枝,似乎是它们之前储存的“床铺”。小家伙在里面扒拉了几下,然后叼着一个东西,欢快地小跑回来。
它把嘴里的东西小心地放在张阙盘坐的腿前,然后抬起小脑袋,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他,喉咙里发出邀功似的“呜呜”声。
张阙低头看去。
那是一株奇特的植物。只有巴掌长短,通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冰蓝色,如同最纯净的寒冰雕琢而成。它的根茎虬结如老藤,却晶莹剔透,可以看到内部仿佛有淡蓝色的流光在缓缓脉动。顶端结着一颗龙眼大小、形似苹果的果实,感觉到这个果实好神秘!
“这是……?”张阙瞳孔微缩,心中惊疑不定,由于他失去记忆,脑海里也不确定这个是没有东西。小家伙见张阙只是盯着看,没有动作,似乎有些着急。它用前爪轻轻扒拉了一下张阙的裤腿,又低头拱了拱那株冰蓝色的植物,大眼睛里满是催促和期待,那眼神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仿佛在说:“快吃呀,好东西!”
看着幼熊那毫无保留的信任眼神,自己也比较饿了、,张阙还是拿了起来,心中暗道:“应该就是普通的水果吧,是不是冰原的特色?”
他不再犹豫,伸手拿起那株奇异的冰蓝植物。入手冰凉刺骨,仿佛握着一块万年玄冰。他小心翼翼地摘下顶端那颗幽蓝色的苹果似果实。果实入手,那股奇异的冷香更加浓郁,内部的蓝色流光似乎也活跃了几分。张阙深吸一口气,将那枚冰冷的果实整个塞入口中!
果实入口即化!没有想象中的坚硬或苦涩,反而化作一股极其精纯、冰冷到极致的洪流,如同决堤的冰川之水,瞬间冲入咽喉,直贯而下!
“唔!”张阙闷哼一声,只觉得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气从喉咙一路烧灼到胃里!紧接着,这股寒气并未停留,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轰然炸开,化作亿万道冰冷的细流,以胃部为中心,疯狂地向着四肢百骸、五脏六腑、奇经八脉中钻去!
轰——!
仿佛一座沉睡的冰山在体内崩塌!难以想象的庞大而精纯的冰寒能量瞬间充斥了张阙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这股力量太庞大、太霸道了!远远超出了他此刻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他的皮肤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眉毛、睫毛瞬间挂上了冰晶。身体内部,经脉如同被无数冰冷的钢针疯狂穿刺、扩张,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丹田气海更是如同被投入了一块万年寒冰,瞬间冻结、鼓胀,几乎要爆炸开来!
“糟了!药力太猛!” 张阙心中大骇,剧痛让他瞬间清醒!他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摒弃所有杂念,强忍着那几乎要将身体撑爆、冻裂的极端痛苦,全力运转起那篇在崖底奇遇得来的无名功法!
“意守丹田,气走全身,抱元守一,周天流转……”
心中默念口诀,精神高度集中,拼命引导着体内那如同脱缰野马般乱窜的恐怖寒流,试图将它们纳入功法的运行轨道。
然而,这股源自冰蓝果实的能量实在太过精纯浩瀚,又带着一种天生的桀骜不驯。它狂暴地在张阙脆弱的经脉中横冲直撞,每一次冲击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经脉壁被强行拓宽、撕裂,又在功法运转的修复力量下勉强弥合,旋即再次被冲开!汗水刚刚渗出毛孔,就被体内的寒气冻结成细小的冰珠,挂满了全身。他整个人如同坐在一块巨大的寒冰之上,体表覆盖着白霜,身体内部却如同有无数冰刀在刮骨剔髓,剧烈的痛苦让他浑身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颤抖,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被冻成冰线的血沫。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中变得无比漫长。每一息都如同在炼狱中煎熬。张阙的意识在剧痛和冰寒的夹击下几度模糊,全靠一股不屈的意志死死支撑着。他如同一个在狂暴冰河中逆流而上的纤夫,拼尽全力,一点一点地收束、驯服着体内那失控的寒流。
无名功法不愧是神秘功法,其玄奥精妙远超张阙想象。在最初的狂暴冲击过后,功法运转逐渐显现出强大的包容和转化之力。那些狂暴的冰寒能量,在功法特定的经脉路线引导下,开始被一丝丝地剥离、炼化、提纯。精纯的寒气被转化为一种更加凝练、更加驯服的冰蓝色内力,如同涓涓细流,开始缓慢而坚定地汇入他枯竭的丹田气海。
丹田之内,那原本只有一丝微弱气息的气旋,在这股精纯浩瀚的“新生力量”注入下,如同久旱逢甘霖,开始疯狂地旋转、壮大!气旋的中心,一点冰蓝色的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凝实!
剧痛依旧存在,但不再是那种毁灭性的撕裂感,反而带着一种破而后立的、经脉被强行拓宽强韧后的奇异灼热感。身体表面的冰霜渐渐融化,化作细密的汗珠,但不再是冰冷的,而是带着体内杂质被逼出的粘腻感。张阙的脸色由惨白如纸,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紧皱的眉头也略微舒展。
山洞内寂静无声,只有张阙体内内力奔腾流转时发出的微弱嗡鸣,以及他沉重而悠长的呼吸声。三个时辰,在无声的修炼中悄然流逝。当张阙体内最后一丝狂暴的冰寒能量被彻底炼化、融入那奔腾不息的内力洪流时,他猛地睁开双眼!
眸中精光爆射!如同两点寒星,在昏暗的山洞中骤然亮起,锐利逼人!一股远比之前强大、凝练、冰寒的气息不受控制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山洞内的温度仿佛都骤然下降了几分。身下的岩石表面,以他为中心,迅速蔓延开一层薄薄的冰晶!
他缓缓吐出一口悠长的浊气。这口气息凝而不散,竟在空中形成一道笔直的白练,飞出三尺开外才徐徐消散!气息之悠长,内力之精纯,远非之前可比!
张阙迫不及待地沉下心神,内视丹田。
只见丹田气海之内,内力又大了几分,“十年……这至少是十年苦修方能积攒的精纯内力!” 张阙心神剧震,狂喜如同岩浆般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疲惫和痛楚!他感受着体内那奔腾不息、浑厚无比的力量感,只觉得全身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经脉被拓宽强韧,如同坚韧的河道,足以承载更汹涌的内力洪流;筋骨血肉在冰寒能量的冲刷淬炼下,也变得更加坚韧密实。举手投足间,似乎都蕴含着强大的爆发力。
目光再次落向腿边那株冰蓝色植物的残骸(根茎),张阙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感激与后怕。这不知名的天地奇珍,药效之霸道,机缘之巧合,简直匪夷所思!若非他恰好身负那篇玄奥的无名功法,能够炼化这恐怖的冰寒能量,此刻恐怕早已化作一具冻毙的冰雕!而这一切,都源于眼前这小家伙雪熊的馈赠!
他抬起头,目光依次扫过守护在旁的熊爸爸、熊妈妈,以及正用亮晶晶眼睛看着他的幼熊。眼神中的感激与震撼无以复加。他挣扎着站起身,对着三头雪熊,深深一揖倒地!
“谢谢了!” 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充满了真挚与力量张阙道。
熊爸爸低吼一声,算是回应。熊妈妈温和地看着他。幼熊则欢快地围着张阙转了一圈,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腿。
张阙知道,是时候离开了。他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好,体内充盈着十年精纯功力,足以支撑他穿越嚎风峡谷,寻找寒寺。不过看着这小熊蠢萌蠢萌的样子,又有一点不舍,不过自己还有需要完成的事情,有时间在来看冰熊一家吧,告别冰熊后,张阙运转内力,双脚比原来快了几分,这一次,应该可以在内力耗尽之前到达寒寺吧!
“出发!我们后会有期了,我会回来看你们的,再见”留下的只有张阙的声音,人已经使用老寒腿去了远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