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阙孤身立于万丈悬崖之巅,脚下是翻涌着灰白色寒雾的深渊,深不见底,仿佛直通九幽。几天前,他就是从这里被那头狡诈的冰原雪狼逼落,坠入这片吞噬一切的虚无。寒风卷着坚硬的雪粒子抽打在他脸上,生疼。他下意识地运转起体内那股新生的、尚显滞涩的力量——内力,如同冰层下汩汩流动的暗泉,奔腾不息,在四肢百骸间涌动,带来一种奇异的温热感。
这真实的、澎湃的力量感,是此刻唯一能证明那场坠崖并非虚幻梦魇的证据。不仅没死,反在绝境中撞破玄关,踏入了四阶武者的境界。
“呼……”一口白气在凛冽空气中凝成霜雾,随即被狂风撕碎。张阙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四周被厚厚积雪覆盖的嶙峋怪石和稀疏的枯黑灌木。没有那头灰白相间、眼神阴冷的畜生踪迹。“孽畜,”他低声自语,声音被风扯得破碎,“别让我逮到你!”
报仇的念头如同冰原上不灭的野火,灼烧着他的心。但他并未被怒火完全吞噬。初入四阶,内力的运转远未达到圆转如意的境地,每一次调动,都带着生涩的滞重感。加之坠崖重伤初愈,经脉中积蓄的内力本就稀薄如浅溪。一路施展“风影寒踪”身法,自崖底疾驰至这山上,体内那点可怜的内力,已然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远处,是真正的永寂冰原。视野所及,一片无垠的惨白。狂风卷起地上的积雪,形成一道道翻滚的白色烟龙,在天地间肆虐咆哮。极致的严寒仿佛连空气都能冻结,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无数细小的冰针,刺痛肺腑。必须尽快找到避风处,恢复内力。否则,这酷寒本身就能将他变成一具冰雕。
他强提一口残存的内息,施展“老寒腿”中的御寒法门,丝丝缕缕的暖意在双腿经脉流转,勉强抵御着透骨的冰寒,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没膝的积雪中。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视着前方起伏的雪丘,寻找着可供容身的洞穴或岩缝。
“呜嗷——!”
就在此时,一声凄厉悠长、饱含杀意的狼嚎,骤然撕裂了风雪的呼啸,从左侧不远处的雪丘之后传来!
张阙的心猛地一沉!这声音……冰冷、残忍,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熟悉感!难道真是……
他毫不犹豫,几乎是本能地催动起体内所剩无几的内力,身法“风影寒踪”全力展开!整个人瞬间化作一道贴着雪面疾掠的淡青虚影,朝着狼嚎传来的方向悄无声息地潜去。体内本就枯竭的经脉传来阵阵针扎般的刺痛,但他咬紧牙关,硬生生压了下去。
攀上一道低矮的雪梁,眼前的景象让张阙瞳孔骤然收缩!
下方是一处相对避风的凹地,却成了血腥的修罗场。十几头体型壮硕、毛色灰白相间的冰原雪狼,正形成一个严密的包围圈,将三头巨大的雪熊死死困在中央!那是两头成年雪熊和一头明显尚未成年的幼熊,显然是一家三口。
战斗已趋白热化。五头最为凶悍的雪狼组成锋矢,轮番扑击撕咬着挡在最前面的公熊。公熊浑身浴血,厚实的皮毛被撕开数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滚烫的熊血泼洒在洁白的雪地上,瞬间冻结成刺目的暗红冰晶。它人立而起,发出震天的咆哮,巨大的熊掌带着千钧之力悍然拍下,每一次挥击都卷起漫天雪尘,逼得正面进攻的狼群不得不暂时退避,但狼群配合极其默契,一击即退,绝不缠斗,留下新的伤口便迅速后撤,由另一头狼补上攻击。
母熊则紧紧将瑟瑟发抖的幼熊护在自己宽厚的腹下,庞大的身躯如同一座移动的堡垒。它低伏着,头颅警惕地转动,粗壮的脖颈肌肉贲张,獠牙外露,喉咙里滚动着低沉而威慑力十足的咆哮,威慑着试图从侧翼和后路偷袭的其他狼群。四头狼如同鬼魅般在母熊侧后方游弋,寻找着幼熊暴露的瞬间。它们伸出猩红的舌头,贪婪地舔舐着獠牙上沾染的血迹,幽绿的狼眼中闪烁着残忍而耐心的光芒。
更外围,三头狼如同岗哨般踞坐在较高的雪堆上,竖着尖耳,警惕地扫视着更远处的冰原,防备着可能出现的其他掠食者或意外干扰。还有两头狼则游离在包围圈最边缘,如同幽灵般无声移动,它们的任务显然是寻找最刁钻的角度发动致命一击,或是截断雪熊任何可能的突围路线。
狼群的战术分工明确,冷酷而高效,如同一个精密的杀戮机器,正一点点地将雪熊一家拖入死亡的深渊。血腥味、狼群的腥臊味和雪熊的怒吼声混杂在刺骨的寒风中,构成一幅原始而残酷的冰原画卷。
“呜嗷——!”
又是一声更具穿透力、充满威严的狼嚎自身后更高的雪坡上响起!这声音如同冰冷的号令,瞬间让下方狼群的攻势为之一振!
张阙猛地扭头望去!
只见后方十几丈外的一处陡峭雪坡顶端,赫然屹立着两头体型远超寻常冰狼的巨狼!为首的那头,体型几乎与成年母熊不相上下!它浑身毛发呈现出一种金属般的银灰色,在惨淡的天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四肢粗壮如柱,肌肉虬结,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巨大的头颅上,一道狰狞的爪痕斜贯左眼,使得那只眼睛只剩下一个浑浊的空洞,更添几分凶戾与狰狞。它微微昂着头,睥睨着下方的战场,如同君临天下的帝王——冰原雪狼王!
而紧挨在狼王身侧稍后位置的那头……
张阙的呼吸瞬间凝滞!一股冰冷的、混合着滔天恨意的火焰猛地从心底窜起,直冲天灵盖!
灰白相间的毛色,矫健但略显单薄的体型,尤其是那双眼睛——狭长,阴冷,闪烁着一种令人极度厌恶的狡诈与残忍!正是这双眼睛的主人,几天前,将他一步步逼到这万丈悬崖的边缘,最终在绝望中坠落!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新仇旧恨如同沸腾的岩浆,在张阙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将他残存的理智焚烧殆尽!
“畜生!!”张阙心中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强行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杀意,目光如电,飞速扫过战场。狼王和那头仇狼所在的位置相对孤立,距离下方激战的主战场尚有距离,且大部分狼群的注意力都被雪熊一家牢牢吸引!
天赐良机!
体内那点可怜的内力,如同即将熄灭的火星,仅够支撑他发出最后一击。目标,就是那头仇狼!若能一击毙之,再趁乱重创狼王……局面或将逆转!
心念电转间,张阙已做出决断。他深吸一口冰冷刺骨的寒气,将沸腾的杀意强行压缩、凝练,整个人进入一种奇异的空明状态。“身似风中,飘飘如燕”——老寒腿中最为精妙的潜行匿踪身法全力运转!
他不再是一个实体,仿佛化作了一缕无形无质的寒风,贴着雪梁的背阴面,借着风势雪幕的掩护,向着那两头傲立坡顶的头狼无声无息地飘去。脚下的积雪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身影在狂舞的风雪中若隐若现,气息更是收敛到极致,仿佛与这片冰原融为一体。
距离在飞速拉近!五丈……三丈……一丈!
那狼王似乎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寻常的气流扰动,那只独耳微微转动了一下。但为时已晚!
就在那头仇狼似乎也有所感应,略显不安地转头四顾的瞬间!
张阙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自风雪幕布后骤然显现!快!快到了极致!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恨意,所有的精气神,尽数灌注于右拳之上!枯竭的经脉被强行压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拳锋之上,一层肉眼可见的、稀薄却锋锐无比的冰蓝色罡气瞬间凝聚!
“死!!”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暴喝炸响!
轰!
凝聚了张阙所有力量与仇恨的一拳,毫无花哨,结结实实地轰在了那头仇狼的左侧太阳穴上!冰蓝色的罡气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透体而入!
“嗷呜——!”一声短促到几乎不成调的惨嚎戛然而止!
那头灰白色的狡诈雪狼,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整个头颅如同被巨锤砸中的西瓜,轰然爆裂!红的血、白的浆、碎裂的骨茬,混合着灰白的毛发,如同炸开的烟花,在惨白的雪坡上泼洒开一片刺目的猩红与污浊!无头的狼尸被巨大的冲击力带得离地飞起,在空中翻滚了两圈,才沉重地砸落在积雪中,抽搐了两下,便彻底没了声息。
腥热的狼血喷溅了狼王满头满脸!
“吼——!!!” 突如其来的剧变和浓烈的血腥味,让狼王瞬间陷入了狂暴!那只仅存的独眼瞬间被暴怒的血丝充满,它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饱含痛苦与狂怒的嘶吼!巨大的狼躯猛地人立而起,闪烁着寒光的利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刚刚落地、气息紊乱的张阙当头抓下!爪风凌厉,竟隐隐带着破空之声!
张阙旧力刚去,新力未生,体内经脉剧痛如绞,眼前阵阵发黑。面对这含怒而来的致命一击,他强提最后一丝清明,将“老寒腿”中那诡异莫测的卸力身法施展到极致!
“随风摆动!”
他的身体如同狂风中的弱柳,顺着狼王利爪带起的狂暴气流,以毫厘之差向后飘飞、侧旋!动作看似轻柔无力,却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足以开碑裂石的爪击!冰冷的爪风擦着他的面颊掠过,留下几道细微的血痕。
狼王一爪落空,巨大的惯性让它庞大的身躯前冲。就在它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瞬间,张阙眼中寒光爆射!他知道,这是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机会!
“老寒腿·断脊!”
一声低沉的断喝!张阙的身影在原地留下一个模糊的淡青色残影,真身却如同瞬移般,诡异地出现在了狼王因扑击而暴露出的、毫无防备的腰背上方!体内那仅存的一丝内力,如同被点燃的火药,轰然爆发!灌注于右腿!
一记灌注了全部力量、凝聚了所有技巧的蹬踏!如同攻城巨锤,带着一往无前、玉石俱焚的决绝,狠狠跺在狼王腰椎最脆弱的连接处!
咔嚓——!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清脆到极致的骨裂声,如同惊雷般炸响!清晰得压过了风雪的咆哮!
“嗷——呜!!!” 狼王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痛苦到极致的惨嚎!巨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脊梁,瞬间瘫软下去!后半截身体完全失去了知觉,只有前半身还在徒劳地挣扎扭动,独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剧痛、恐惧和滔天的怨毒!
狼王的惨嚎如同丧钟,瞬间传遍整个战场!
下方围攻雪熊的狼群攻势猛地一滞!所有雪狼都惊愕地抬头望向雪坡方向,幽绿的狼眼中充满了茫然、恐惧和巨大的混乱!头狼重伤垂死,副首领更是被一拳爆头!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打垮了狼群的意志!
“嗷呜——!”“呜……”
混乱的狼嚎此起彼伏,充满了惊恐与退意。那五头围攻公熊的狼下意识地停止了攻击,开始畏缩后退。负责侧翼骚扰和警戒的狼更是躁动不安,阵型瞬间散乱。
雪熊的压力骤减!公熊虽然伤痕累累,但凶性被彻底激发,趁此机会发出一声震天怒吼,巨大的熊掌左右开弓,带着同归于尽的气势狠狠拍出!噗嗤!噗嗤!两头因惊愕而躲避不及的冰狼,一头被拍碎了头颅,另一头被拦腰扫中,惨嚎着飞出数丈,骨断筋折,眼看活不成了!熊妈妈也怒吼着,庞大的身躯猛地向前一冲,将一头试图靠近幼熊的偷袭狼狠狠撞飞!
狼群的士气彻底崩溃了!
剩下的几头冰狼再也顾不得什么猎物和命令,在最初的惊骇过后,出于生存的本能,竟有四五头红着眼睛,悍不畏死地朝着雪坡上的张阙猛扑过来!它们要撕碎这个重创了它们首领的人类!
而另外几头,则陷入了进退维谷的混乱,有的还在对着雪熊呲牙,有的则已经开始夹着尾巴向后退缩。
张阙此刻的状态糟糕到了极点!强行爆发最后一丝内力击杀仇狼、重创狼王,身体早已被彻底掏空。经脉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气血翻涌逆冲,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嗡嗡作响。面对四五头疯狂扑来的冰狼,他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几乎没有了,只能凭借着那刻入骨髓的闪避本能,在雪坡上狼狈地翻滚、腾挪。
每一次躲避都险象环生!冰冷的狼牙擦着他的衣角、手臂掠过,留下道道血痕。狼爪撕破了他的衣衫,在皮肤上划开细密的伤口。刺骨的寒意和剧烈的疼痛刺激着他即将涣散的神经。
“我不可以倒下”张阙凭借意志在坚持”
一股不屈的狠劲支撑着他。他抓起地上冻结的硬雪块,灌注最后一点残存的腕力,狠狠砸向扑来的狼眼!他利用陡峭的雪坡地形,引诱扑击过猛的狼失去平衡滚落!他抓起那头仇狼无头尸体旁一块沾满血污的尖锐岩石,在翻滚中狠狠捅进一头扑到近前、张开血盆大口的冰狼柔软的咽喉!
战斗变成了最原始、最血腥的贴身肉搏!张阙如同被困的野兽,用尽一切手段挣扎、反击。雪坡之上,狼尸不断增多,张阙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鲜血染红了身下的积雪,体温在急速流失。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当张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那根深深刺入最后一头扑击冰狼眼眶的尖锐冰棱狠狠搅动,听着那令人牙酸的骨碎声和凄厉的哀嚎戛然而止时,他全身的力量也随之彻底抽离。
视野迅速被旋转的黑暗吞噬,耳边狂风的呼啸和远处雪熊的怒吼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切。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噗通…一声…”
结束了……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一股无法抗拒的黑暗和冰冷便彻底淹没了张阙。气血剧烈翻腾逆冲,强行运转枯竭经脉带来的反噬终于爆发,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身体软软地倒在冰冷刺骨的雪坡之上。
冷是北域的常态……刺骨的冷……仿佛灵魂都要被冻结……
然而,在这无边的、仿佛要将一切生命都拖入永恒的冰冷之中,却有一片奇异的、带着微弱暖意的“墙壁”,紧紧地贴着他的后背和身侧。这“墙壁”厚实、坚韧,带着一种生命特有的温度,虽然不算滚烫,却如同寒夜中一盏微弱的烛火,顽强地抵御着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酷寒。三座如同小山般的巨大身影,正紧密地环绕着张阙,如同三道最忠实的壁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