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不高。
百川城西的贫民窟,白日里蒸腾的酸腐气与喧嚣人声,此刻都沉入了黏稠的、死寂的墨色之中。没有风,空气凝滞得如同陈年的油脂,吸一口,肺腑间都是阴沟淤泥与朽木霉烂的混合气味。几盏残破的油纸灯笼挂在歪斜的屋檐下,昏黄的光晕仅仅挣扎出尺许之地,便被无边无际的黑暗贪婪地吞噬,像垂死者微弱的呼吸。
萧遥栖身的小院,是这片混乱区域里再寻常不过的一处角落。院墙是碎砖与烂泥胡乱垒砌的产物,裂缝如同丑陋的蜈蚣爬满墙身。屋顶的茅草早已腐败发黑,塌陷了一大块,露出几根歪扭的椽子,沉默地刺向铅灰色的天穹。院中堆满了不知名的破烂杂物,散发出浓重的铁锈与尘埃的气息。
他半倚在一张吱呀作响的破竹椅上,就在塌陷的屋顶下方,一束微弱的、带着浑浊灰尘的光柱斜斜落在他身前的地面。他手里捏着一个粗陶酒碗,劣质的烧刀子气味刺鼻,他却像品着琼浆玉液,慢悠悠地呷着。酒液入喉,灼烧出一条火线,他适时地发出几声压抑、断续的咳嗽,肩膀微微耸动,在昏暗光线下勾勒出一个“病弱”的轮廓。为了这出戏,他甚至刻意让脸色在欺天石微妙的遮掩下,透出一种失血般的苍白,嘴唇也失了血色。身周,一丝若有若无、却精纯得令人心悸的“虚弱”气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悄无声息地荡漾开去——这是他精心调制的鱼饵,对黑暗中那些贪婪的猎食者而言,是难以抗拒的甘美。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连平日里穿梭于垃圾堆中窸窣作响的老鼠都销声匿迹。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无形的阻力。院墙外,那些低矮破败的棚屋窗户,像一只只空洞的、失去眼球的眼睛,麻木地朝向这片小小的院落。没有犬吠,没有婴啼,整个贫民窟都陷入了某种诡异的蛰伏,仿佛预感到一场风暴的降临,本能地缩紧了残破的躯壳。
萧遥垂着眼睑,目光落在粗陶碗里浑浊的酒液上,神识却早已如同无形的水银,渗透了周遭每一寸空间。他清晰地“看”到,那无形的墨色正在流动、汇聚,如同沼泽深处升腾起的瘴气,带着冰冷的恶意,缓缓围拢过来。来了。
没有脚步声,没有衣袂破风声,甚至连呼吸都仿佛被掐断了。
如同从凝固的黑暗中直接剥离出来,几道鬼魅般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残破院墙的豁口处,出现在低矮的屋檐下,出现在院门腐朽的门板旁。他们出现的角度刁钻而突兀,仿佛原本就是阴影的一部分,此刻只是显露出了狰狞的轮廓。
一共六道身影。
最左边那个,穿着破旧的码头苦力短褂,身形原本该是魁梧,此刻却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如同提线木偶般的僵硬姿态立着。他的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耷拉着,几乎要碰到肩膀,脖颈处皮肤下,一条条蚯蚓般的黑色脉络在皮肤下疯狂蠕动,每一次鼓胀都让他的身体随之抽搐一下。他的双手垂在身侧,指甲不知何时变得漆黑尖锐,深深抠进自己的大腿皮肉里,乌黑的血珠沿着裤管滴落,砸在尘土里,发出轻微的“噗噗”声,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甜腻的腥气。
中间那个,看身形像是个半大的孩子,瘦骨嶙峋,却顶着一颗中年男人的头颅。那头颅上的眼睛瞪得滚圆,瞳孔深处却只有一片浑浊的灰白,嘴角咧开一个夸张到耳根的笑容,露出参差不齐、沾满黑红色血痂的牙齿。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把锈迹斑斑、沾着可疑暗褐色污渍的剔骨尖刀,刀尖无意识地、神经质地在自己枯瘦的手臂上划拉着,留下一道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却没有一滴鲜血流出,只有粘稠的、沥青般的黑色液体缓缓渗出。
最右边则是个女人,或者说曾经是。她穿着早已看不出颜色的破烂裙子,头发干枯如乱草,半边脸颊像是被强酸腐蚀过,露出森白的颧骨和焦黑的肌肉组织,一只眼球诡异地吊在眼眶外,连着几缕血红的神经,随着她头颅的轻微晃动而左右摇摆。她仅存的那只眼睛,死死盯着竹椅上的萧遥,里面燃烧着一种纯粹的、非人的贪婪,如同饿鬼看见了血肉。她的腹部诡异地高高隆起,如同怀胎十月,但那“胎动”却异常激烈,隔着薄薄的破布裙,能看到一个尖锐的、不断挣扎突起的轮廓,仿佛有什么东西随时要破腹而出。
另外三个身影则更加模糊,一个笼罩在宽大的黑色斗篷里,只有两点幽绿的火焰在兜帽深处跳动;一个四肢着地,姿态如同野兽,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含混的嘶吼,涎水顺着嘴角滴落,在地上腐蚀出小小的坑洞;最后一个,身体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如同水中的倒影,身形轮廓在夜色中不断波动扭曲,仿佛随时会消散,又随时会凝聚成新的形态。
他们共同的特征是眼神——空洞、疯狂、贪婪。那是一种被彻底剥夺了自我意志后,只剩下原始吞噬欲望的眼神。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气息驳杂而混乱,残留着人类、甚至一丝微弱妖力的痕迹,但都被一股更加浓烈、更加腐朽的异界邪力粗暴地覆盖、扭曲。这股邪力如同活物,带着冰冷的触感,贪婪地吮吸着周遭稀薄的生气,让本就污浊的空气更加令人窒息。它不属于此界任何一种已知的魔功,那是一种更深沉、更本质的腐朽,仿佛来自世界之外的腐烂脓疮。
六双眼睛,十二只贪婪的瞳孔,如同黑暗中点亮的鬼火,齐刷刷锁定了院中竹椅上的那个“病弱”身影。空气在瞬间绷紧,凝滞得如同固体。没有嘶吼,没有咆哮,只有一种无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
萧遥依旧垂着眼,仿佛对周遭的恐怖视若无睹,又呷了一口碗中的烈酒。酒液滑过喉咙,带来灼烧感的同时,他的神识却如最精密的罗盘,清晰地捕捉到了那藏匿于更深邃黑暗中的冰冷意念。
它来了。
就在那六个傀儡般的邪影将他合围的刹那,一股更加纯粹、更加阴冷、如同极地深渊寒流般的意念,无声无息地降临了。它并非实体,更像是一种弥漫性的存在,从每一寸阴影中渗出,从污浊的空气里凝聚。它没有具体的形态,最初只是一片比夜色更浓的、不断翻滚涌动的黑烟,悬浮在院子上方,无声地吞噬着本就微弱的光线。那黑烟的核心,是绝对的虚无,仿佛连空间本身都被它腐蚀出了一个空洞。
下一刻,那黑烟骤然凝聚、拉伸、扭曲!它不再仅仅是烟,而是化作了一道不断变幻形态的阴影!时而像一只巨大无比、布满吸盘的腐烂触手,无声地搅动着空气,留下粘稠的轨迹;时而又化作一张没有五官、只有一张不断开合、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巨口,巨口深处是令人灵魂冻结的黑暗;时而又散开成无数细小的、如同蛆虫般的黑色丝线,密密麻麻地布满整个小院的上空,编织成一张无形的、充满污秽气息的罗网。
一股难以言喻的贪婪吞噬欲望,如同实质的浪潮,从那扭曲的阴影本体中汹涌而出,瞬间淹没了整个小院!这欲望并非针对肉体,而是直指生命最本源的精气与灵魂!萧遥身周那特意显露的“精纯虚弱”气息,在这股贪婪意念面前,就像黑夜中熊熊燃烧的火炬,散发出致命的诱惑。
“嘶……嗬……”
六个被控制的傀儡,在这股来自本源的贪婪意志刺激下,终于彻底爆发!那脖颈扭曲的苦力猛地抬起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如同金属摩擦的嘶吼,双腿一蹬,坚硬的地面竟被踏出两个浅坑,身体如同炮弹般直扑萧遥,漆黑尖锐的指甲撕裂空气,直取咽喉!那顶着男人头颅的孩子怪笑着,速度却快得惊人,化作一道模糊的灰影,手中的剔骨尖刀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刁钻地刺向萧遥的腰眼!腹部隆起的女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那高耸的腹部猛地裂开一道缝隙,一条沾满粘液、顶端长着利齿的漆黑肉舌如同毒蛇般弹射而出,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直卷萧遥的脚踝!
另外三个邪影也同时动了!斗篷下的绿火骤然暴涨,两道惨绿色的、带着强烈腐蚀性能量的射线激射而出!那四肢着地的野兽咆哮着,伏低身体,猛地蹿出,张开布满獠牙的血盆大口咬向萧遥的腿骨!半透明的影子则如同鬼魅般飘忽不定,瞬间出现在萧遥身侧,一只同样呈现半透明状、却带着刺骨寒意的利爪悄无声息地掏向他的后心!
六道攻击,来自六个方向,快、狠、准!带着被邪力催发到极致的疯狂,以及那阴影本体冰冷意念的精准操控,瞬间封死了萧遥所有闪避的空间!杀机如同冰锥,刺骨而来!
就在那六道攻击即将及体的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直接震动在空间结构本身的嗡鸣响起。
萧遥依旧坐在那张破竹椅上,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起。他那只端着粗陶酒碗的左手,几根手指极其细微地、难以察觉地屈弹了一下。
他怀中,那块温润的欺天石,瞬间亮起一层薄如蝉翼、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的微光。
这微光并非向外扩散,而是向内塌缩,如同一个无形的、透明的罩子,以萧遥为中心,瞬间笼罩了整个破败的小院!
时间与空间,在这一刻发生了极其短暂的错乱感。
那脖颈扭曲苦力撕裂空气的利爪,距离萧遥的咽喉只差毫厘,却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坚韧无比的墙壁,发出沉闷的“嘭”声,再难寸进!那孩子刺出的剔骨尖刀,刀尖在距离萧遥腰眼皮肤寸许的地方,骤然凝滞,仿佛陷入了粘稠至极的胶水之中!女人腹中射出的诡异肉舌,如同被无形的冰冻结在空中,保持着前冲撕咬的姿态,徒劳地震颤着!斗篷下射出的惨绿射线、野兽扑咬的血盆大口、半透明影子的掏心利爪……所有攻击,无论快慢虚实,尽数凝固!
整个小院,连同院墙的豁口、塌陷的屋顶、堆放的杂物,都被一层无形的、隔绝一切的屏障笼罩。院内的景象瞬间变得模糊、扭曲,如同隔着一层剧烈晃动的水波。外界贫民窟死寂的黑暗依旧,但院墙内发生的一切——那凝固的邪影、那扭曲的阴影本体、那端坐不动的萧遥——都被彻底隔绝,声音、光线、气息,一丝一毫都无法泄露出去。
这是萧遥以欺天石为核心,融合自身对空间法则的领悟,瞬间构筑的“绝域牢笼”。牢笼之内,自成一方战场,隔绝天道窥探,也断绝了任何外界干扰或邪物逃逸的可能。
攻击受阻,六个邪物傀儡发出更加狂暴混乱的嘶吼,身上的邪力如同黑色的火焰般疯狂升腾,试图挣脱那无形的空间束缚。被强行凝固在半空中的攻击,爆发出更强的力量,冲击着那层无形的屏障,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空间微微荡漾起涟漪。
而悬停于院子上空、形态不断变幻的扭曲阴影本体,在那空间屏障成型的刹那,第一次发出了声音!
那并非任何一种已知生灵的语言,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充满了无尽贪婪与暴虐的尖啸!
“嗞——嘎——!!!”
尖啸如同亿万根生锈的钢针,狠狠刺入脑海!这声音穿透了耳膜的物理限制,直接在萧遥的神魂深处炸响!伴随着这恐怖的灵魂尖啸,那阴影本体骤然膨胀,形态再次剧变!
它猛地化作一只巨大无比、纯粹由粘稠污秽的黑暗构成的巨爪!巨爪之上,流淌着粘液般的黑光,所过之处,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嗤嗤”声,竟如同被强酸腐蚀的破布般,开始溶解、塌陷!不是撕裂,而是彻底的腐朽与崩解!一道道细小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空间裂缝在巨爪周围蔓延开来,裂缝中渗出更加污秽、令人作呕的异界气息!
巨爪带着湮灭空间的恐怖威势,无视了那凝固六个傀儡的空间壁障,直接朝着竹椅上的萧遥当头抓下!爪未至,那股腐朽万物的污秽法则之力已经先行一步降临,萧遥身下的破竹椅瞬间变得焦黑、酥脆,无声地化为一地黑灰。他手中的粗陶酒碗,连同里面浑浊的酒液,也在一瞬间被侵蚀成粉末,簌簌落下。
这一爪,凝聚了阴影本体纯粹的污秽法则,带着异界扭曲的污染力量,要将萧遥连同他身处的这片空间,一同拖入腐朽的深渊!
绝域已成,邪影毕露,腐朽之爪,撕裂空间!
冰冷的腐朽气息如同无数条滑腻的毒蛇,缠绕上萧遥的身体,试图钻入毛孔,侵蚀骨髓。那由纯粹污秽构成的巨爪,遮蔽了院内最后一点微光,死亡的阴影彻底将他笼罩。空间在爪下哀鸣、溶解,散发出世界末日般的恶臭。
就在那巨爪即将触及萧遥头顶发丝的刹那——
他动了。
不是闪避,不是格挡,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那毁天灭地的一爪。
一直低垂的眼帘,倏然抬起!
那双眼睛里,哪里还有半分病弱的萎靡?澄澈如寒潭古井,深邃似浩瀚星穹,一股难以言喻的古老与漠然,如同沉睡的巨龙苏醒,瞬间取代了所有的伪装。那眼神平静得可怕,倒映着抓落的巨爪和周围凝固的邪影,如同在看一幅与己无关的拙劣画卷。
他的双手,以一种看似缓慢、实则蕴含了天地韵律的轨迹,在胸前结出了一个古朴而奇异的印记。
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爆发,没有璀璨夺目的光华四射。
随着印诀的结成,一股无形的、宏大而温和的意志,以萧遥为中心,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扩散开来!这股意志并非源于他自身那足以引动天罚的本源力量,而是借由神魂深处那道沉重的“秩序枷锁”为桥梁,巧妙地撬动了更深层次的东西!
百川城,这座建立在无数地脉交汇节点上的巨型港口城市,在无尽岁月的沉积中,其地底深处,早已沉淀了海量的、驳杂却磅礴的“地气”。这些地气,承载着无数生民在此繁衍生息的痕迹,承载着码头力夫的血汗,商贾的算计,孩童的嬉笑,老人的叹息……它是城市本身的脉动,是构成此界“秩序”最基础、最底层的基石之一,虽浑浊,却蕴含着一种源自大地、源自众生聚合的、难以磨灭的“清正”之气。
此刻,这股沉睡于城市地脉深处、几乎被遗忘的清正之气,被萧遥通过“秩序契约”的微妙联系,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轻柔而坚定地引动了!
“嗡……”
整个小院的地面,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不是破坏性的地震,而是如同大地深处传来一声悠长而满足的叹息。
紧接着,无数点微弱的、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淡金色光点,如同沉睡的萤火虫被唤醒,从肮脏潮湿的泥土里,从残破院墙的砖缝中,甚至从那些凝固的邪物傀儡脚下,丝丝缕缕地升腾而起!
这些光点初时极其稀疏,淡薄得如同晨曦初露时最微弱的雾气。但它们汇聚的速度快得惊人,如同百川归海,眨眼间便在萧遥头顶上方,汇聚成一片朦胧的、温暖的金色光雾。
与此同时,萧遥怀中的欺天石,那层一直维持着空间隔绝的微光,骤然明亮了数倍!不再是纯粹的隔绝之力,而是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带着净化与调和意味的波动。这股波动如同涟漪,温柔地扫过那片汇聚而来的金色光雾。
神奇的变化发生了!
那片由地脉清正之气汇聚的淡金色光雾,在欺天石独特波动的调和与增幅下,瞬间变得凝实、璀璨!金光流转,如同融化流动的液态黄金,散发出一种温暖、纯净、充满生机的磅礴气息!这气息与那腐朽巨爪带来的污秽死寂,形成了天堂地狱般的鲜明对比!
“落。”
萧遥口中,轻轻吐出一个字。
声音不大,却带着言出法随般的奇异力量。
漫天璀璨的金色光雨,应声而落!
没有雷霆万钧的气势,只有一种润物无声的慈悲与浩荡。无数细密的金色光点,如同春日最温柔的甘霖,飘飘洒洒,覆盖了整个被空间屏障隔绝的小院。每一滴光雨,都蕴含着精纯的地脉清正之气与欺天石调和后的净化伟力。
光雨洒落,首先触及的,是那六个被邪力深度控制、凝固在半空的傀儡!
“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按在了污秽的寒冰之上!刺耳的、令人牙酸的消融声瞬间响成一片!
那个脖颈扭曲的苦力,身上疯狂蠕动的黑色脉络在接触到金色光雨的刹那,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雪线,发出凄厉的“滋滋”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变淡、最终化作缕缕带着恶臭的黑烟消散!他眼中疯狂的血红和浑浊的灰白急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痛苦与茫然,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凝固的攻击姿态彻底瓦解,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瘫软下去,重重摔在布满光雨的泥地上,蜷缩成一团,痛苦地颤抖。
那个顶着男人头颅的孩子,手中锈迹斑斑的剔骨刀在金光中迅速锈蚀、崩解,化作铁粉。他脸上那夸张到耳根的非人笑容瞬间凝固、扭曲,如同融化的蜡像,显露出底下属于孩童的、惊恐万状的真实面孔。浑浊的灰白瞳孔剧烈收缩,一丝属于人类孩童的、清澈的恐惧和痛苦挣扎着浮现。他瘦小的身体筛糠般抖动,抱着头发出尖锐的、属于孩子的哭嚎,瘫倒在地。
腹部隆起的女人,那弹射而出的、顶端长着利齿的漆黑肉舌,在金色光雨中发出最凄厉的惨叫!如同被投入熔炉的毒蛇,疯狂地扭曲、蜷缩、冒起滚滚黑烟,迅速枯萎焦黑!她高耸的、不断“胎动”的腹部,在光雨渗透下,发出沉闷的、如同泄气皮球般的声音,那尖锐突起的轮廓剧烈挣扎了几下,便迅速干瘪下去。女人吊在眼眶外的眼球彻底化为飞灰,仅存的那只眼睛里,疯狂贪婪褪尽,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的绝望和疲惫。她软倒在地,像一截失去支撑的朽木。
笼罩在斗篷下的身影,兜帽内燃烧的幽绿火焰如同被浇了滚油,发出“噼啪”爆响,瞬间黯淡、熄灭。整个斗篷如同失去了支撑,软塌塌地委顿在地,露出下面一具早已干瘪腐朽、几乎只剩下骨架的躯体,在光雨中迅速化为灰烬。
四肢着地的野兽,身上的黑色邪力如同遇到克星的火焰,急速回缩熄灭。它发出痛苦的呜咽,獠牙缩回,兽化的姿态崩溃,最终显露出一个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的流浪汉模样,蜷缩在光雨中瑟瑟发抖。
那个半透明的影子,在纯净的金光照射下,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冰雪,发出“滋滋”的消融声,身形剧烈波动、扭曲、变淡,最终发出一声不甘的尖啸,彻底消散在空气中,不留一丝痕迹。
光雨之下,邪力如雪遇沸油!六个被污染的傀儡,体内的异种邪力被强行剥离、净化!疯狂褪去,只余下被深度折磨后的虚弱躯壳和一片狼藉的茫然痛苦。他们瘫软在地,如同离水的鱼,只剩下本能地抽搐和微弱的呻吟。
然而,这净化一切的璀璨光雨,对于那由污秽阴影本体凝聚的、抓向萧遥的恐怖巨爪,却仿佛成了最猛烈的毒药!
“嗞——!!!”
比之前更加凄厉、更加疯狂的灵魂尖啸,从那不断变幻的阴影本体中爆发出来!这尖啸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苦与暴怒!
那抓落的、由纯粹腐朽污秽构成的巨爪,在接触到漫天金色光雨的瞬间,如同被投入熔岩的冰块,表面瞬间升腾起海量的、浓郁如墨的黑烟!嗤嗤作响的消融声密集得如同爆豆!巨爪上流淌的粘稠黑光疯狂闪烁、黯淡,构成巨爪的污秽阴影物质,在金光净化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蒸发!
巨爪抓落的势头被硬生生遏制在半空,距离萧遥的头顶,不过三尺之遥!它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承受着千刀万剐的酷刑,不断有污秽的黑色粘液如同融化的沥青般滴落,砸在地上,将泥土都腐蚀出一个个冒着黑烟的坑洞。
阴影本体那不断变幻的形态再也无法维持稳定,在光雨的持续冲刷下,它被迫收缩、凝聚!翻滚的黑烟和扭曲的形态向内坍缩,最终显露出了一个相对“清晰”的核心——一团大约有磨盘大小、不断蠕动、翻腾的污秽阴影!
这阴影不再是虚无缥缈的烟,而是呈现出一种粘稠、胶质般的质感,仿佛一团活着的、肮脏的沥青。它的表面布满了无数细小的、不断开合的孔洞,如同腐烂的蜂巢,每一个孔洞都在疯狂地吞吐着污浊的黑色气息,试图抵抗周围无处不在的金色光雨。无数条细小的、如同蛆虫般的黑色触手从阴影核心中探出,又迅速在金光中化为飞灰,发出细微的爆裂声。
它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猎食者,而像是一只被丢进滚烫油锅里的污秽毒虫,在金色的净化之雨中疯狂地挣扎、翻滚、扭曲!每一次翻滚都带起大片的黑烟,每一次扭曲都伴随着刺耳的、令人灵魂颤栗的尖啸!那纯粹的贪婪吞噬欲望,此刻已被极致的痛苦和一种源自本能的、对那金色光雨的深深恐惧所取代!
它想逃!那无形的空间屏障此刻成了它最坚固的牢笼!
它想抵抗!但构成它存在的异界污秽法则,在那融合了地脉清正与欺天石调和之力的净化光雨面前,如同遇到了天敌克星,节节败退,不断崩解!
金色的光雨温柔而持续地洒落,如同天降的甘霖,洗涤着院中的污秽。六个傀儡瘫倒在地,呻吟微弱,邪力尽去,只余劫后余生的虚弱与茫然。而半空中,那团磨盘大小的污秽阴影,则在光雨的灼烧下,体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翻滚扭曲得更加剧烈,绝望的尖啸声如同鬼哭,撕扯着这片被隔绝的空间。
净化之光,煌煌如日;污秽之影,穷途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