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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其他类型 > 逢晴日 > 第95章 听我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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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嘴里仍塞着布团,蓬头垢脸,但长睫之下一双天生瑞凤眼十分明亮,在稀薄月色下非常醒目。

少微略微怔了一下。

初见时这小女孩戴着面具吓唬她,而这些时日她虽偶尔也会顺手喂上一喂,却并未有机会这样细看过女孩的长相,此刻见到这双眼睛,忽觉似曾见过。

“你叫什么?”少微问。

女孩连忙答:“嗯唔!”

她答完反应过来,这才想起把嘴里的布团掏出,却仍留有一只手紧紧抱着恩人的腿,掏罢布团复又赶忙恢复两手紧抱,仰头答:“小鱼!恩人,我叫小鱼!”

少微脑子里蹦出另一道与之重合的声音:【恩人将姓名告知小鱼吧,小鱼为恩人立碑!】

果然是那个小孩。

前世少微死前,用最后的力气掷出刘岐所赠三尺剑杀了一人,救下的那个小孩。

魂魄彻底消散前,少微隐隐能够感应到,那个不过七八岁的孩子虽未能为她立碑,却也兢兢业业刨坑将她的尸身敛葬了。

只是彼时相遇是在来年夏日城外,这小孩如今却在这城中最南边出现,若非她出手,此女娃今夜必要落入那两只伥鬼手中,而一旦被囚进脂粉楼中,必不可能再逃脱,来年又是如何跑出城的?

于是少微又问:“你没有家人去处吗?”

不远处,家奴已将那一男一女的尸首丢上板车,推着离开了。

小鱼错愕地看了一眼,才答:“我自幼便是孤儿,被城外一位好心的医婆收养,她让我喊她医姑,医姑没有儿女,待我很好,可医姑去年病死了……她病死之前,偷偷让我逃跑,她说,若我不跑,她的阿兄阿嫂就会将我卖掉!”

女孩眼神惊恐排斥:“我不想被卖掉吃掉!”

少微也惊了一下:“吃掉?”

小鱼重重点头:“嗯!他们先卖了医姑养的猪羊,我亲眼看到它们被杀掉分吃了!”

少微无言,小孩到底就是小孩,竟认为人被卖掉之后会面临和被卖掉的猪羊同样的下场……不过,人也未必就一定比猪羊幸运。

少微再问:“那你逃走后,一直就在这附近徘徊?”

“也不是。”小鱼有些心虚地说:“因为你总是喂我,我才不走了。”

少微听了,才彻底想明白。

这小孩原先大约是四处流浪,只因她投喂了几回,才一直在此地徘徊不去,因此招来了伥鬼的留意。

冥冥中是她给这小孩带来了变数,好在这变数是以那两名伥鬼丧命作为收场。

少微便也不觉亏欠,抬脚欲走,然而那小孩搂着不肯放,就这样被她拖着走了两步。

被这样缠上,少微生气地说:“再不松开我就不客气了,你方才没看到吗,我会像杀猪一样杀人!”

小鱼:“可你也会像神仙一样救人!”

少微莫名怔然,她方才恶狠狠地杀了人,这小孩难道不该像鱼儿怕狸猫那样害怕才对吗?

这至多七岁的小孩,说起话来条理一点也不乱,而能在外面流浪活下来,确实称得上天生聪慧勇毅。

这个勇毅的小孩此刻仰脸看着少微,眼底全无惧怕,只有敬慕和乞求,像一只雏鸟般生出依赖:“小鱼想要跟着恩人!小鱼能做很多事,什么都能学,吃得也不多,恩人只当养一条小狗,每日舍些残羹剩饭就够了!”

小孩丝毫不觉得屈辱,反而越说越顺畅,已然满脸忠诚:“小鱼就想做恩人的小狗!谁若敢冒犯恩人,小鱼便咬谁!”

这样汹涌的忠诚叫少微简直手足无措,她瞪大眼睛断然拒绝:“胡说八道,不行!你好好一个人,如何要与人做狗!”

“小鱼也不是谁的狗都做的!只因是恩人!”小孩自有自己的道理:“我知恩人养了一只小鸟,恩人待自己的小鸟这样好,待自己的小狗必然也不会差!”

说罢,小鱼将少微的腿抱得更紧了,把脏兮兮的脸也贴了上去。

少微只觉被赖上,伸手要将这狗皮膏药撕下,然而小孩死活不松手,少微若用大力,又恐将这片“膏药”就此撕坏。

家奴返回时,便见少微甩也甩不脱,撕也撕不掉,将那口口声声喊着要做小狗的孩子拖着走了一段路,在草丛里拖出一道压痕。

家奴推车走近,一边道:“已丢去乱坟场了。这二人我前日见过,他们来踩过好几次点,是熟手了。做的是见不得光的黑生意,背后的人轻易也不敢报官。就算报了官,也不好找到尸首。纵然找到了尸首,也查不出什么门道。等附近的野狗帮衬一番,也就彻底干净了。”

少微一脸发愁地“嗯”了一声。

小鱼趁机插话提高存在感:“丢得这么近,不怕他们变成鬼寻来吗?”

“坟场本就闹鬼,不如一闹到底。”家奴语气沙哑平淡:“若世上真有鬼,下面自有许多怨鬼等着与他们寻仇,阴间的账还平不了,想来也顾不上阳间的仇了。”

少微则道:“真敢寻来,魂魄也给它们一并打散。”

这话不说还好,说罢即觉双腿被抱得更死了。

少微只好看向家奴:“我实在甩不掉她……你愿意带回去养吗?”

家奴沉默了一会儿。

他有心说不愿。

这情形很像自家孩子带回了一条死命摇着尾巴的流浪小狗,孩子已经心动,但她自己养不成,也不经常在家,便有心丢给做父母的打理照料。

一旦代入了此等角色,问题的本质便显现了——这看似是一个选择题,可若他敢拒绝,必叫孩子暗戳戳生出许多闷气,极不利于家庭关系。

为了小局着想,家奴心情复杂地点头:“都行吧。”

小鱼大喜,立时撒开少微,朝着二人磕了个头:“多谢恩人要我,我一定听话!”

说罢便爬坐起身,主动上前抢过推车的差事,小小的人推起大大的车,推得车轮车身一阵乱扭乱晃,手忙脚乱却又不愿放弃。

家奴的表情稍显头疼,默默跟上。

少微则拍拍手上草屑就此大步离开。

小鱼跟着家奴回到小院,跑进跑出熟悉环境,看什么都兴奋,包括看到从地室入口如地鼠般钻出来的墨狸。

她身上的袄子很破,两片破布跑起来随风飘摇,真似一尾欢喜游走的小鱼。

赵且安坐在堂中继续吃没吃完的饭食,随那小鱼乱窜。

不多时,小鱼窜来他面前,好奇地问:“恩人都在外面做什么?为什么不回家住?”

赵且安看着面前的食物,答:“她忙着捕猎糊口。”

既要猎回丰盛的食物,也要捕杀凶恶的猎物。

少微返回神祠后,依旧在郁司巫严格的督促下,练习上巳节的祭舞。

如此隔了两日,少微打算今晚回去看一看那条小鱼的适应情况。

然而返回下榻的小院时,却见穿着太医署袍服的蛛女和阿厌等在院门外。

“花狸,你回来了!”阿厌迎上去,蛛女无言跟在阿厌后面。

少微向她们点头,打开院门,请二人进去。

阿厌走在少微身后一步,难掩激动与惭愧:“花狸,你真厉害,竟有降神之能!听说还得了陛下召见!先前真是我们有眼无珠了……”

她们身在宫中,自然也听说了二月二花狸降神的传闻,只是一直没机会回到神祠当面表达激动之情,直到此次轮到她们休沐。

枉她们先前一直当作花狸是混日子的那个,谁知分别没几日,对方已是京师无人不知的降神者,反倒是她们,雄心壮志地去了太医署,一事无成不说……

阿厌回头看了一眼后面默默跟着的蛛女,无声叹了口气。

原想着早日给家蛇掌蛛一个容身处,现下一蛇一蛛却是跟着花狸过上她们设想中的日子了。

小院清幽,花草早发,一片青绿。

听到主人声音,黑蛇和蜘蛛先后从小花圃中爬出,然后爬到一半,一旁梅树上一声鸟鸣响起,蛇与蛛立时停下动作,好似被施了禁行咒。

阿厌愕然,作为自幼和飞鸟虫兽打交道的人,她此刻焉能看不出蛇蛛竟是在听这只鸟儿号令?

沾沾又昂首叫了一声,展开一侧翅膀如挥动军旗,蛇蛛这才继续安走。

阿厌蹲身下来,黑蛇缠上她手臂,她定睛一看,只觉短短时日不见,自家蛇的面相都变得纯真无邪许多。

蜘蛛也飞快爬上了蛛女的左肩,蛛女无声抬起右手轻轻触碰蜘蛛,少微却见她右手食指处缠裹着伤布。

蛛女至此都没开口说过话,神情也郁郁不安,少微仔细观察了那只伤手,片刻,不由问:“蛛女,你的手怎么了?”

少微与二人不算如何交好,但也算熟悉,而蛛女那根手指不止是简单的受伤,更像是有了残缺,否则在外人面前一向寡言的少微不至于特意发问。

蛛女突然被问到,眼中忽就溢出泪光,她本就高挑清瘦,此刻身子像一片叶子般微微发抖。

提到此事,阿厌的眼神也很难过,神态透着不忍,她代蛛女回答:“是被人拿刀切下来的,一整根食指切去了大半……”

少微大吃一惊:“谁做的?凭什么?”

就算犯了错,何至于切下医者手指?右食指对医者而言何其重要,尤其蛛女最擅长的是施针之术。

阿厌看了一眼安静的院外,才压低声音说:“那位绣衣卫前指挥使,祝执祝大人……”

“他不知从何处听来的传言,说南地巫者可施秘法神针,使断臂重生!他让人寻去太医署,太医令便命我和蛛女前去,刚巧蛛女会施针……”

阿厌说到此处,看向蛛女。

蛛女终于开口,声音微颤:“我说不会那秘法,他却疑心是我不想付出使用秘法的代价,于是当场切下我一指,还说……还说五日后若不见我的断指有重生之象,他便再切一指,直到将五指全部剁下,到时若我还是说不会,他便才会相信我的话!从前便听说绣衣卫审讯手段可怖,果然不假……”

“可你不是犯人,他如今也无官身!”少微眼底溢出不可思议的怒气:“他如此伤你迫你,太医署就这样坐视不理吗?”

“他自然只说是‘误伤’,也已让人给了许多‘抚慰诊金’……”蛛女低着头颤颤闭眼,语气透着绝望:“太医署里的人私下劝我,说皇上很有可能要再次启用他办事,与他相抗不会有好下场。”

太医令并不想得罪那可怕的疯子,或因此才推了她和阿厌两个新来的药徒站出去。

蛛女声音低低颤颤,语无伦次般道:“阿母和阿翁常夸我是族中最有天赋的针师……”

她年过二十都未成婚,一心想来长安施展抱负,可她所谓的天赋,竟就是为了将自己送到那些有权有势的人面前,由他们这样随意摧毁践踏吗?

她是前日受的伤,那祝执的护卫送她出府时,还特意“宽慰”她说:若换作从前,她早被一刀杀了,如今留着她性命,是因家主断臂革职后行事敛退了许多,但若一再不识抬举,家主耐心总要耗尽,所以还是趁早拿出真本领为好。

蛛女茫然恐惧,她究竟要如何才能拿出她根本没有的东西?

对方甚至根本不讲道理,只为了从她身上逼出一点虚无缥缈的希望。

少微压抑着情绪,答应了让二人在此借住一晚的请求。

二人明日休沐,蛛女实在不想再回太医署,只想和自己的蜘蛛多待一会儿。

睡梦中,蛛女梦到了那张残暴阴鸷的脸,和他手中带血的匕首。

蛛女惊醒过来,脑中只一个想法:只剩三日了,她就要再失去另一根手指。

蛛女惊惊茫茫,浑浑噩噩地赤足走了出去。

她出了小院,站在了一口深井前,闭上眼,踏出一只赤足。

想象中的悬空感来不及发生,一只手忽然从身后将她抓住,用力往后一拽。

蛛女踉跄后退,无力跌坐在地,回过头去,只见一道白影快步从身后绕到她身前:“为什么突然寻死?”

少女披着满头乌发,只着铅白中衣,显然是匆匆追来。

“花狸,我害怕……”蛛女含泪仰头看着将明未明的天穹:“神祠中有这么多神鬼注视着,我若在此处死去,必能被祂们收作信徒,到那时我就不必害怕了。”

“你想拿死亡去换取的竟只是不必害怕吗?”少微看着她:“被欺负了,为何不想报仇?”

“报仇?”蛛女全无波动,麻木地道:“拿什么报仇……我不想手指被一根根切掉,到最后还要成为族中的累赘耻辱。”

少微:“你错了,你就这么死掉,才是族中的耻辱,神鬼也根本不会收一个自尽的人做信徒。”

说罢这句,少微自觉话重了些,她就地在蛛女面前坐下去,与她平视而对,正色道:“你不要死,这个仇我替你报。”

蛛女怔怔:“为什么帮我?”

少微看向她的断指:“因为此事责任在我。”

蛛女愈发不解:“花狸……”

“我不应留给他继续害人的机会。”面前披发而坐的少女眼中闪过冷冽,全似变了个人。

蛛女不禁恍惚,她虽听不懂,却也道:“怎么会……恶人怎么都会害人的……”

“死了就无法再害人了。”少微正色问:“你不想亲眼见到他死掉吗?”

少女大变的眼神与气场令蛛女愈发恍惚心惊,莫非……再次降神了?

一缕天光在毫无修饰的少女身后绽放,恍若神迹,蛛女恍惚感到已经成为神鬼信徒,真如鬼使神差一般慢慢点头。

“那就活着,听我安排。”

少微言毕,站起身,朝蛛女伸出手去。

蛛女颤颤递上自己的手,少微将她拉起来,带她回小院。

路上,少微重新掩去了气息神态,恢复往日人前模样。

刚追来的阿厌已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含泪扑过来抓住蛛女:“你怎这样傻呀!”

三人回到小院,不多时,少微刚洗漱穿戴整齐,忽听一名巫女前来传话,说是有人要见花狸。

少微先问:“是何人?”

那巫女小声答:“是绣衣卫前指挥使祝执的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