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厅外,夜幕早已彻底落下。高高的灯杆洒下昏黄的光,光晕在潮湿的空气中泛着淡淡的雾感。学校的这片展区此时只剩零星几位布展的学生,而大部分人早已离去,剩下的,是一片静谧。
林恩的脚步缓慢而平稳,皮鞋踏在石板路上,落下极轻的回响。他没有用权能,刻意用最平凡的方式一步步走来——
他不想惊扰他。
可空气里那抹残余的气息依旧让林恩眉头微蹙。
——混乱就在不久前,出现在这里。
——而现在,他藏匿走脱了。
林恩站在展厅门前的台阶上,隔着落地窗望进去——
邱白正站在展台旁,低着头收拾着工具箱。昏黄的灯光将他的身影柔柔包裹着,像裹进一个与世无争的小小世界里。
他低头的那瞬间,脖颈处那条纤细的锁骨隐约显现,外套下的线条单薄又纤长。那副专注的模样,林恩太熟悉了——
曾经无数次,深夜厨房灯光下,他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帮他收拾碗筷。
但现在——那段温暖的日子仿佛已被透明的冰壳封住。
林恩喉结微微滚动,缓慢推开展厅的玻璃门。
“邱白。”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展厅里显得格外清晰,低沉温和,却不容忽视。
邱白动作一顿,抬起头。
两人的视线隔着展台,撞在了一起。
一瞬的静默——像针扎进空气里。
邱白眸光复杂,眼底那点熟悉的倔强被细碎的慌乱包裹着,他下意识想别开眼,但终究还是强撑着迎上了林恩的注视。
“……你怎么来了?”声音很轻,有点哑。
林恩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朝他走近几步,声音低缓,却带着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我感受到了一点异常,来看看。”
他站在距离邱白不过两步的位置,视线下移,扫了一眼展台上的模型。那机械内部的旋转仍在缓缓进行着,但林恩却从中嗅出了一丝隐晦的残留侵蚀痕迹。
混乱动过这里。
“这个模型,是你最近做的?”林恩声音温和,仿佛只是日常关心。
邱白点头,眼神却有些不自在地飘忽:“嗯……是展览作品。”
林恩眼底浮现出一瞬柔软,却也在压抑那股攀升的忧虑。
他几乎可以确定——混乱刚才,距离邱白极近。
“你……最近,有没有遇见什么奇怪的人?”林恩声音放得极轻,像在尽量不让气氛刺痛对方,却又控制不住地想去确认。
邱白微微愣了一下,脑海中闪过那个黑发陌生男人低沉诡谲的嗓音:
——凡事皆有代价。
——觉醒……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却倔强地摇了摇头:“没有。”
林恩的眼神微微暗了几分。
他没有戳穿。没有逼问。
只是静静站在他面前。
那一刻,空气里充斥着许多说不出口的话。
冷淡期的距离、守护背后的秘密、以及眼前那悄然滋生的危机——
像一层看不见的玻璃,隔在他们之间。
良久,林恩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很低很轻,像是对自己说:
“……以后,尽量别一个人留下来。哪怕只是布展。”
语气柔软得几乎让人无法拒绝。
邱白抿了抿唇,轻声:“……好。”
但他仍然没敢去看林恩的眼睛。
——那里面的担忧太重了,重得他害怕自己一旦对上,心底那些软弱会瞬间瓦解。
林恩看着他,微微抬手,指尖似想抚上他的发丝,却在半空中顿了一下,终究没有落下,只默默收回。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邱白下意识推拒了一下。
林恩却只是淡淡一笑,声音仍旧温柔坚定:“我知道你不想,但今晚——让我送你回去。”
这句话里,没有命令,只有请求。
邱白怔了怔,终究没再拒绝。
两人缓缓走出展厅,踏入了夜色。背后那片展厅玻璃上映出他们拉开的身影,像被拉扯着的两条细线——明明靠得那么近,却总有缝隙。
而在暗处远远的黑雾中,混乱的目光仍在凝视着这一切。
他低声自语,像是在欣赏自己的剧目缓缓铺开:
“很好……孩子已经在路上了。”
“愿你们的挣扎……漫长又痛苦。”
——-----
第二天傍晚,林恩如往常一样在教学楼下等着邱白下课。他并没有贸然打扰,仍旧尊重着那段尚未修复的冷淡期距离。只是远远地守着。
而这一切,自然也被那道隐匿在暗处的目光看在眼里。
衪衡今日再次出现——依旧是那具温文儒雅的男性模样,黑发、立体的五官,带着无法言喻的气质。只是此刻的他,站在一处视线难以察觉的阴影里,眼中那丝红金异光若隐若现。
“时间啊时间。”
他低声轻笑,嗓音像浸在冷雾里一般,低沉又飘渺。
“你固执地守着,却始终无法看穿,我离你的孩子,有多近。”
下一刻,一道极为细微的扰动在空间中荡开。
林恩的手机忽然响起——不是普通的信息提示,而是来自神谷的一道紧急召唤。
【异常空间扭曲坐标:市郊旧城区东南区域】
【疑似残留造物活动痕迹,请立即确认。】
这是混乱精心制造出的诱饵。
林恩眼神一沉,眉头皱紧。
他第一反应当然是——陷阱。
但——他不能不去。哪怕只有万分之一可能性,那些造物若祸及他人,他便无法原谅自己的迟疑。
林恩低头,飞速回复一条信息发送给伯克利:
【我过去一趟。邱白下课后麻烦你远程帮我看着他。】
伯克利很快回了短短一句:【去吧。】
林恩抬眼看了看教室内的邱白,他正收拾包,神色专注。林恩的目光柔软了几秒,随后转身,消失在昏暗街口。
——而就在林恩离开的那一刻。
混乱缓缓现身。
他并没有直接靠近,而是用一种极为缓慢、巧妙的方式穿入人群中。
当邱白走出教学楼时,耳边传来那个男人的声音——温柔低沉,如同昨晚展厅中的第一次邂逅。
“又见面了,孩子。”
邱白微微一愣,回头看见了那张陌生却好像并不让人排斥的脸。
“……你?”他声音里还带着点疑惑。
混乱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似乎只是个偶然路过的观众:“你的展览,我思考了一夜。”
“你设计的机关……像极了命运的轨迹。一个看似自由旋转的模型,实际上,被许多隐形的锁链操控着运作。”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像在探讨学术,又像在缓缓引导思维的侵蚀。
邱白闻言怔了怔,脑海里似乎有什么闪过。
混乱缓步并肩走在他身侧,声音带着奇异的蛊惑性:“……你,难道不曾好奇过吗?为何你的人生,从小孤儿院,到学业顺利,再遇上那位守护着你的恋人——”
他轻轻低头凑近了几分,低语像撕开缝隙般钻进邱白耳中:
“你真的以为,这一切,只是偶然吗?”
邱白的心跳突然紊乱了一瞬。
他无法否认,最近那种梦境与预感,像某种早已埋下的伏笔。
混乱见状,唇角勾起更深:“要不要……去一个安静些的地方谈谈?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你原本永远不会知道的事。”
他的声音像温柔的长线,一寸寸缠绕在邱白心头那抹软弱的好奇与不安上。
邱白下意识地想拒绝,却鬼使神差地被那份奇异的平静拉扯着——
——或许,真的只是谈谈而已。
——或许,自己可以知道更多关于那些奇怪梦境的真相。
他跟着混乱,慢慢走入了人迹罕至的旧教学楼小巷。
而在暗处,黑雾已悄然从空间缝隙溢出,如无意苏醒的巨兽,缓缓蠕动着、张开了无形的巨口。
“来吧——孩子。”
“让我将秩序,彻底吞入混乱之中。”
旧教学楼后方的小巷,被深秋傍晚的阴霾遮蔽着,像一处与现实世界隔绝的死角。昏黄的灯光在墙壁上投下两人的影子,拉得细长而扭曲。
邱白站在那,双手插在口袋里,下意识地低头踢了踢脚边的落叶。他的心跳有些快,隐约能感觉到空气里那股无法名状的异样。
面前的黑发男子,温和微笑着。那一双眼睛,在夜色中仿佛闪烁着琉璃般的光晕——像是……随时能吞噬一切的深渊。
“你找我……到底想说什么?”邱白开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
衪衡低低一笑,嗓音仿佛裹着雾气:
“只是好奇你。”
他停顿了几秒,眼眸微敛,像在试探着什么危险的边缘。
“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偏偏是你,那个始终站在林恩身边的人。”
邱白心口微微一紧。
“你知道林恩?”
“当然。”衪衡微笑,抬头看向天色,语气像是在讲述一个陈旧的故事:“我们……算是旧识。只是,他与我所走的路,终究不同。”
邱白凝视着他,神情越发复杂,嘴角轻抿了一下,终于还是问出了心底一直压着的问题:
“你……也是林先生的‘同类’吗?”
“‘同类’?”衪衡轻轻重复,像是在咀嚼这个词汇。他的嘴角扬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声音低缓却危险地流淌着哲理性:
“或许吧。但我并不喜欢被归类。”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邱白身上,像一只猎手在丈量着猎物的重量与价值。
“我……叫衪衡。”
名字落下的那一刻,空气里有那么一瞬的冻结。
邱白察觉到了——这个名字,似乎承载着某种异样的重量。
他没有多问,只是直觉地感觉到:眼前之人,绝非普通存在。
衪衡缓步朝他走近一步,语气低沉缓慢,仿佛在给出警示,又像是在引导:
“你不需要害怕我,孩子。”
“我来,只是想让你看清——你以为的世界,其实远比你想象中,更加复杂。”
“命运、秩序、时间……这些你从未真正理解过的东西,正在将你包裹其中。你的存在,本身就代表着某种平衡的漏洞。”
邱白的指尖下意识收紧,心头泛起阵阵莫名的窒息感。
衪衡始终在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他的身体、精神、灵魂,那些藏在意识最深处的秩序碎片正在被他隐晦地感知。
还不够……
碎片还没真正苏醒。
吞噬时机,尚未成熟。
衪衡知道,他必须等待——等待这孩子被命运进一步撕扯,等待秩序的力量彻底暴露。
于是,他慢慢退后一步,重新挂上一抹温柔的笑容:“今天,到此为止。”
“你还年轻,未来还有很多‘谜题’,等着你去解开。”
邱白皱着眉,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头莫名涌上一股巨大的压迫感。
而在转角之后。
衪衡在黑暗中停下脚步,缓缓抬起头。
——他的躯壳开始瓦解,像脱落皮囊般迅速溃散。
黑雾如同无逻辑的洪流翻卷而出,在空间中凝聚、扭曲,显现出那具久违的——怪物形态。
数不清的黑紫色血管般的筋络沿着他裸露的胸膛盘绕蜿蜒,猩红与金色的双瞳在黑雾深处缓缓睁开。
他仰头,低低笑着,声音像从地狱最深处爬上来:
“……秩序。”
“狩猎,正式开始了。”
黑雾扭动着穿透空间缝隙,消失在无形的维度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