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光透过展厅高高的落地窗,将长长的光柱洒落在展台上,映出微微晃动的尘埃。天色被秋日的云层染成了柔和的橘粉色,像一幅温暖而遥远的画。
展厅内的学生们正忙碌地布置着各自的展品,交谈声此起彼伏。邱白却像被抽离出了那份热闹。他将那个精巧的模型小心地摆放在指定的位置上,灯光打下来,模型内部的机关在光影的折射下显得灵动而复杂。
这是他的作品。
也是他的执念。
那份交错着机械与旋律的灵感,是从林恩那里生出的种子——无数次在厨房边听林恩做饭时的节奏,在他为自己弹琴时的指尖流动中,一点点发芽,最终成形。
邱白站在展台前,双手插在口袋里,目光死死盯着模型内部那条旋转着的金属小螺旋。
他其实什么都没在看。
脑海里,是今天下午那条街道的记忆。林恩消失前的那一眼,那个陌生男人说的那些话,还有那股让他心口发烫的奇异力量……
他不愿去想。
却又无法控制。
“……你体内的力量——不是诅咒。”
男人低沉的嗓音像是贴着他耳边重复,他咬了咬牙,压下那股莫名其妙的心悸感。
“力量?我从来没想要什么力量……”
邱白轻声呢喃,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借口。
他缓缓伸手,指腹轻轻抚过模型的表面。那层冷冽的金属此刻竟似乎微微发烫,像回应着他心底某种还未苏醒的东西。
就在这时,他突然察觉到——
视线。
像是有人从展厅的一角静静注视着他。
邱白抬头,扫了一圈,却什么也没看到。只有远处的窗外,天边最后一抹残阳正缓缓沉入城市楼宇之间,而光影的余晖里,仿佛闪烁着一抹淡淡的黑雾,随风而散,消失无踪。
他心头一沉,微微握紧了拳头。
背后,空间极远处——
混乱正在凝视着他。
那双金红异瞳透过无形的空间,盯着他,盯着模型,盯着那微微颤动的秩序碎片。
那是他的猎物,他未来的影子。
“慢慢来……孩子。”
“你的苏醒,才刚刚开始。”
展厅内的灯光被渐渐调亮,玻璃幕墙外已是一片浅蓝色的夜幕。
衪衡(混乱之主)站在邱白身后,安静地看着那座模型。
他化作一个普通的人类模样——高大,黑发微卷,肤色偏冷,穿着一件剪裁得体的大衣,气质中透着种难以言说的疏离与优雅。
他并未发出一丝异能气息,像极了一个普通路过的参观者。
不过——
他的目光停留在模型那旋转着的金属机关上,像是在欣赏,又像是在解构。
终于,他缓缓开口,嗓音低沉温和,却在尾音处带着一点轻飘飘的古怪:
“真有趣啊,孩子。”
邱白微微一愣,下意识回头看了他一眼——
陌生人,完全陌生,但那双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令人有些不自在,却又无法形容。
他以为只是普通观众,便礼貌地点了点头:
“您好,是来看展的吗?不过今天只是布展阶段,还没正式开放。过两天就开始了,到时候可以随便来看,也不收费的。”
混乱低笑了一声,像是对这“免费”二字感到讽刺一般:
“免费?”
他轻轻重复,像咀嚼着某种讳莫如深的哲理,缓步绕到邱白身旁,低头细看着那模型里精密旋转的机械结构。
“这世上哪有真正的‘免费’呢,孩子。凡事皆有代价——只是代价来得早晚罢了。”
他缓缓抬眸,目光落在邱白身上,眼神柔和而带着一点令人窒息的注视:
“你把秩序、节奏、法则,都嵌进了这座小小的机器里。看似简单,实则复杂无比。像极了这个世界本身——混乱之中自以为有序,有序之中早已埋下混乱的种子。”
“你说,它转动的时候,会不会感到疲惫呢?”
他轻声低语,像是在问模型,更像是在问邱白。
邱白有些怔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那种话语带来的不适感让他微微皱眉,却又觉得……对方说的,似乎也没错。
“我……只是做了我擅长的东西而已。”邱白轻声答道,声音有些干涩,“没有想那么复杂。”
混乱轻轻笑了,像是怜悯一般地看着他,语气依旧温和:
“孩子啊,人往往以为自己只是‘顺其自然’,可顺着的那条路,从一开始是谁铺好的呢?”
他抬起手,手指悬在模型上方,并未触碰,但空气像是被那微不可察的意志所扰动了一瞬。
邱白突然感觉胸口一热——那是怀表的位置。那微弱的金光似乎在模型旁隐隐共振着。
“你做得很好。”
混乱轻声赞叹,像慈父一般,“希望你能一直保有这份单纯——在真正的苏醒来临之前。”
他说完,便优雅地后退一步,微微颔首,如同普通观众一般:
“祝你展览顺利。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他转身,背影消失在展厅昏黄的灯光尽头,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而邱白站在原地,心跳莫名地乱了节奏,胸口的灼热感久久不散,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轻轻拨动了心弦。
——苏醒?
——代价?
——谁铺好的路?
这些话像毒药一般在他心里缓缓发酵着。
——————
林恩的办公室里,窗外是深秋昏黄的暮色,夕阳余晖斜洒在办公桌上,铺出一片暖色光带。他的指尖停在批改一半的作业卷上,视线却早已穿透了这份人类世界的平静。
空气里,有什么细微的失衡正悄然扩散着。
——结界,碎了。
他早已经感知到时间之钟渊的那道撕裂,如同一根细线崩断后的失重感,在他体内与生俱来的时间之力持续震荡着。
【那东西逃出来了。】
林恩低头,在手机上快速给伯克利发出消息。
几秒钟后,对方的回复就弹了出来。那端似乎正在远处处理别的事务,但依旧极其冷静:
【那男孩呢?】
林恩皱了下眉,指尖敲击着屏幕:
【暂时是安全的。】
——至少目前为止。
伯克利的回复几乎没有停顿:
【我也感受不到他的气息。】
【他在屏蔽自己,之前也是这样,我们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捕捉到他。】
【现在依旧很不利。】
林恩沉默了一瞬。
他们都知道,那家伙进化了。
不再是曾经那团咆哮撕咬的黑雾,而是学会了掩藏与潜伏,学会了等待与渗透。
林恩眼神一点点暗下来,快速回道:
【我必须回到他身边了。】
【尽管……他现在还在讨厌我。】
下一秒,伯克利那惯有的凉薄调侃跳了出来:
【啧,别用这么悲情的口吻。】
【你们的小情侣冷战归冷战,该守护的命还是得你护着。】
【谁让你宠他宠成了个甜软的命运节点?】
林恩看着屏幕,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丝无奈。
“……嗯。”
他轻声应着,缓缓起身,整理好衬衫,随手取过架子上的蓝色风衣,动作沉稳克制,像每一次执行任务那样。
邱白的展览……已经开始布置了。
那股若有若无的异样气息,开始逐渐浮现。
他,必须过去了。
——即便邱白现在看见他,可能连多看一眼都不愿。
——但不管怎样,他要守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