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川在死亡。
不是崩解的物理死亡,而是某种更本质的、规则的消亡。巨大的冰裂缝如同大地被撕开的咽喉,在无声地痉挛、扩张。每一次冰川深处传来的恐怖嗡鸣,都伴随着冰壁深处那块巨大音素化石爆发出的、更加刺目的幽蓝光芒。光芒中,那些代表着人类语言基石的纯净音素——“p”、“t”、“k”、“a”、“i”……如同被投入强酸的金属,在光束的污染下扭曲、溶解、哀嚎!
“p”化作喷溅的脓血!
“t”断裂成染毒的獠牙!
“a”撕裂成无声的尖叫!
每一次音素的扭曲湮灭,都伴随着冰川结构更深层次的崩溃。巨大的冰塔拦腰折断,砸入深不见底的黑暗裂缝,溅起无声的冰晶雪雾。光滑如镜的冰壁上,蛛网般的裂痕疯狂蔓延,发出令人心悸的“咔嚓”声,又被更狂暴的嗡鸣淹没。冰冷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思维迟滞的污染——那是被篡改、被亵渎的语言规则本身在逸散!
春花跪在冰裂缝边缘的绝壁上,身体绷得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她撕裂的喉咙深处,那道混合着幽蓝星芒与暗红血光的毁灭光束,如同连接地狱的脐带,源源不断地将胚胎的贪婪意志和万人冢的诅咒,狠狠灌注入正在溶解的音素化石!她的头被迫后仰到极限,颈椎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左眼瞳孔深处,那个冰冷的甲骨文“默”字徽记疯狂闪烁、明灭,幽蓝的光芒如同垂死的萤火,拼命压制着右眼中那彻底占据、充满毁灭狂热的吞噬之光!
“能量过载!结构崩解临界!”刀疤刘嘶哑的吼声在冰川的哀鸣中显得如此微弱。他那只受损的机械眼虹膜如同风中残烛,蓝光疯狂跳跃,镜片边缘细密的电火花不断窜出。“音素化石……是支撑点!它崩溃……整个冰川……连带我们……全得……陪葬!”他那只血肉之眼布满血丝,眼角再次崩裂,死死盯着冰壁上那块光芒越来越不稳定、裂纹越来越多的巨大岩板。
逃!必须立刻逃离这片即将成为语言坟场和物理坟墓的绝地!
陈北河的目光如同鹰隼,在崩塌的冰川和肆虐的能量风暴中疯狂扫视!冰裂缝对面,距离他们数十米外,有一片相对平缓、尚未被巨大裂缝和崩塌冰塔完全覆盖的冰舌边缘!那是唯一的生路!
但横亘在眼前的,是咆哮着坠下冰瀑、弥漫着致命冰晶雪雾的巨大裂缝!深不见底!寒气刺骨!别说人,飞鸟也难以逾越!
“桥!”陈北河嘶吼,声音瞬间被冰川的咆哮吞噬,他指向对面,“需要桥!”可是这绝境之中,连根木头都没有,何来桥?!
刀疤刘的机械眼虹膜猛地收缩!他的目光没有看向对面,而是死死锁定了冰裂缝下方——那片在崩塌冰晶和幽蓝污染光芒映照下、翻滚着浓稠冰雾的深渊!在混乱的能量场和坠落的冰块之间,他捕捉到了一些极其异常的……空间褶皱!
如同平静水面下的湍急暗流,肉眼难辨,但在他能解析空间曲率的机械视觉中,清晰无比!那是被污染的音素能量和冰川崩解的巨大应力撕扯、扭曲了局部空间结构形成的——空间湍流!混乱、致命,但……如果能找到其中相对“平缓”的褶皱,利用其扭曲的空间曲率进行短距跳跃……
“空间褶皱!抓住……时机!”刀疤刘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的刺耳感,他指向深渊中那片无形的混乱,“只有……一次机会!跟着我!”
一次机会!在空间湍流中跳跃?这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陈北河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他看着刀疤刘决绝的眼神,又看向跪在绝壁边缘、喉咙喷射着毁灭光束、身体在剧痛和失控中颤抖的春花。不能丢下她!绝对不能!
“带上她!”陈北河指向春花,声音斩钉截铁!
刀疤刘那只血肉之眼瞳孔猛地收缩!带上一个能量连接着污染源、随时可能引爆的不稳定体进行空间跳跃?这几乎等于把炸弹绑在身上跳进火海!
但陈北河的眼神不容置疑。他不再等待刀疤刘的回答,用尽全身力气,忍着后背撕裂的剧痛,朝着跪地的春花猛扑过去!
“呃啊——!!!”
就在陈北河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春花肩膀的瞬间,春花喉咙深处猛地爆发出一声无声的、却仿佛要撕裂灵魂的尖啸!那道连接着她与音素化石的毁灭光束骤然变得更加粗壮、狂暴!巨大的反冲力让她本就绷紧的身体如同失控的陀螺般猛地旋转!陈北河抓了个空,反而被旋转的力量带得一个趔趄,差点栽进旁边的冰裂缝!
与此同时,冰壁深处那块巨大的音素化石,在承受了最后一波狂暴的能量灌注后,终于……彻底崩溃!
轰——!!!(无声的湮灭)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片纯粹到极致的、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以化石所在的位置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黑暗所过之处,崩塌的冰块、弥漫的冰晶、甚至那刺目的幽蓝污染光芒,都被瞬间吞噬、抹除!仿佛那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通往虚无的口袋!
恐怖的吸力随之而来!裂缝边缘的碎冰、积雪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拉扯,疯狂地涌向那片扩散的绝对黑暗!
“就是现在!跳!”刀疤刘的吼声如同炸雷!他那只机械手臂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抓住刚刚稳住身形的陈北河的后衣领,同时金属脚掌狠狠蹬在剧烈震颤的冰面上,整个人如同炮弹般朝着那片翻滚着空间湍流的冰雾深渊——纵身跃下!
陈北河被巨大的力量拖拽着,身不由己地坠向深渊!在失重感袭来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那道从春花喉咙喷射出的、连接着湮灭黑暗的光束,如同被斩断的毒蛇,猛地回缩!光束消失的刹那,春花那被反冲力甩向冰裂缝边缘的身体,失去了支撑,如同断线的风筝,朝着他们跃下的方向——坠落!
三人,一前两后,如同被冰川巨口吞噬的尘埃,坠入翻滚着致命冰晶和空间乱流的深渊!
冰冷!窒息!混乱!
下坠的瞬间,陈北河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高速旋转的洗衣机!四面八方都是尖锐的冰晶,如同刀片般切割着裸露的皮肤!更恐怖的是空间的扭曲感!上下左右的概念瞬间模糊、颠倒!他感到自己的内脏被无形的力量拉扯、挤压,眼前光影疯狂闪烁、旋转,无数破碎的、被污染的、扭曲的音素幻象如同鬼魅般在意识中尖啸!
“抓住她!”刀疤刘的金属手臂如同铁锚,死死箍住陈北河的胳膊,将他固定在相对稳定的轨迹上。同时,他那只完好的血肉之眼瞪得滚圆,布满血丝,瞳孔深处映照出下方深渊中那片如同沸腾开水般的空间褶皱!他的机械眼虹膜以超越极限的速度疯狂计算、闪烁,寻找着那条唯一的、稍纵即逝的“生路褶皱”!
陈北河在剧烈的旋转和窒息中,艰难地扭头,搜寻春花的身影!
找到了!
就在他们斜下方!春花的身影在翻滚的冰雾和混乱的空间湍流中时隐时现!她似乎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意识,在致命的坠落中本能地挣扎着,那只未被“默”字彻底占据的右眼瞳孔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求生的本能!她的嘴巴徒劳地大张着,似乎在无声地呼喊!
喊什么?!
陈北河的心脏猛地一抽!他看到了春花的口型!那不是无意义的尖叫!而是……两个极其熟悉、带着浓重黄土坡腔调的音节!
“门……们儿……!”
陕北方言!把“门”读作“们儿”的独特腔调!这是春花小时候,在黄土坡的窑洞前,老支书教她认字时,她总也改不过来的口音!是根植于她生命最底层的、属于“春花”这个人的、最本真的声音烙印!
就在这“门……们儿……”的口型无声成型的瞬间!
异变陡生!
在春花下方那片翻滚混乱的空间湍流中,毫无征兆地——凹陷了下去!
不是物理的凹陷!而是空间的塌陷!
一个直径不足两米、边缘闪烁着不稳定幽蓝电弧的、深不见底的——微型黑洞——瞬间生成!黑洞产生的恐怖引力瞬间捕捉到了正在坠落的春花!
“不——!”陈北河目眦欲裂!
但下一刻,让他和刀疤刘都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那个吞噬一切的微型黑洞,在捕捉到春花、感应到她口中无声的“门……们儿……”方言口型的瞬间,其边缘疯狂闪烁的幽蓝电弧,骤然……稳定了下来!狂暴的引力瞬间变得……温顺?如同被驯服的猛兽!
更诡异的是,黑洞内部那纯粹的黑暗,开始如同水波般荡漾,隐隐约约呈现出……一幅景象!
不是冰冷的宇宙深空,也不是扭曲的维度碎片!
是……一扇门!
一扇用粗糙黄土夯筑而成的、低矮的、熟悉的……窑洞木门!门框上还贴着褪色的、残缺的剪纸窗花!那是春花在黄土坡的家!是她生命开始的地方!
这扇由纯粹方言腔调“召唤”出来的、悬浮于黑洞视界上的“门”,在空间湍流中散发着微弱却稳定的土黄色光芒,如同风浪中的灯塔!
“方言……锚点!”刀疤刘的机械眼虹膜爆发出最后的光芒,嘶哑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陕北方言……扭曲空间……形成的……稳定坐标!跳过去!那是……唯一的生路!”
生路!就在眼前!
刀疤刘用尽最后的力量,金属手臂猛地将陈北河朝着那个悬浮着“窑洞门”的黑洞视界——狠狠甩了过去!同时,他自己也借助反推力,调整方向,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向黑洞!
陈北河在空中翻滚着,视线死死锁定那扇散发着土黄色微光的“门”。越来越近!他甚至能“闻”到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黄土和柴火味道的气息!
就在他的身体即将穿过那扇虚幻的“门”的瞬间!
身后,一声绝望的、非人的尖啸撕裂了混乱的空间湍流!
是春花!
她被黑洞的引力温柔地包裹着,身体已经一半没入了那悬浮的“窑洞门”光影之中!但就在这最后关头,她那只被“默”字占据的左眼瞳孔,幽蓝的光芒骤然暴涨!冰冷的“默”字徽记疯狂闪烁!一股强大的、源自胚胎意志的排斥力猛地从她体内爆发出来!
“呃啊——!”春花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哀鸣!她的身体在黑洞视界上剧烈地挣扎、扭曲!那只未被污染的右眼,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不甘,死死地望向即将穿过“门”的陈北河,瞳孔深处映照出他惊骇欲绝的脸!
排斥!那个占据她身体的胚胎,在最后关头,抗拒着回归“家”的方言锚点!它要留在混乱和污染中!
就在这排斥力爆发的瞬间,那个由陕北方言召唤出的、悬浮着“窑洞门”的微型黑洞,边缘稳定的幽蓝电弧骤然变得狂暴!整个视界剧烈地扭曲、波动!那扇土黄色的“门”光影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疯狂闪烁,几近消散!
“抓住她——!”刀疤刘的狂吼在陈北河耳边炸响!
没有思考的时间!陈北河在穿过“门”光影的最后一瞬,猛地伸出鲜血淋漓的手,不顾一切地抓向春花那只伸向虚空、充满了痛苦挣扎的手!
指尖……相触!
冰冷!滑腻!带着绝望的颤抖!
抓住了!
就在陈北河抓住春花手指的刹那,一股无法抗拒的、混合着空间跳跃的眩晕感和那胚胎最后爆发的排斥力的狂暴乱流,狠狠撞上了他!
天旋地转!光影破碎!
陈北河只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撕扯、抛掷!他死死抓住春花的手,如同抓住狂风巨浪中唯一的浮木!
砰!
沉重的撞击感传来!
冰冷的、带着泥土腥气的空气涌入鼻腔!
陈北河重重地摔在坚硬的地面上,眼前金星乱冒,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他顾不上剧痛,猛地抬头!
月光惨白。
眼前,是一扇低矮的、用黄土夯筑的、熟悉的窑洞木门。门框上贴着褪色的、残缺的窗花剪纸。
黄土坡。春花家的窑洞门口。
他回来了!通过那个方言召唤的黑洞,他回到了起点!
“春花!”陈北河嘶声呼唤,猛地看向自己依旧死死攥着的手!
他抓住的……只有一只手。
一只冰冷、纤细、沾满泥污和凝固血痂的……断手。
手腕处是参差不齐的撕裂伤口,仿佛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硬生生扯断。断口处没有鲜血流出,只有一层薄薄的、散发着微弱幽蓝光芒的冰晶覆盖着。
那只断手的手指,还保持着最后挣扎、试图抓住什么的姿势。
陈北河的目光顺着断手向上……空无一物。
春花……没有回来。
只有她的一只手,被他从那个崩溃的方言黑洞里……扯了出来。
冰冷的月光洒在黄土坡死寂的窑洞前,照着陈北河手中那只冰冷的断手,和他脸上彻底凝固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