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红鲤鱼从湖中带起的水早顺着尾巴尖儿流了满地,这会儿“啪”的一下就掉进了浅浅的水渍里头,溅起来好大一朵水花,差点儿就滴到顾桢脸上了。
顾桢好奇地看着剑气消失后,金红鲤鱼尾部那个豁口以一个极快的速度愈合了,随后一阵灵光闪烁,金红鲤鱼逐渐化作了人形。
金红纱衣委顿一地,拥簇着中间的女子,窗外阳光终于透了进来,照于纱衣上,浮光跃金。
“此为赤涣真君。”
顾桢刚与红鲤纯黑色的双目对上,为里头的金彩流光失神了一瞬,就听得明渊的嗓音在耳旁响起,当即醒了神智,立在明渊身侧,恭恭敬敬规规矩矩地朝着还坐在地上的女子行礼道:“顾桢见过赤涣真君。”
赤涣伸手揉了好几下掩藏在层层纱衣之下的赤足和小腿肚,一手撑着窗框站了起来,纯黑的美目波光流转,瞪向一副不为外物所扰模样的明渊,口中道:“你他娘的,下手也太重了!老娘腿都还在抽抽,你等着吧,我找个时间就打上凌云道宗,曜辰真君不好好赔我点东西我决不罢休。”
顾桢见赤涣真君张口就开始骂起来了,还在行礼的手也慢慢缩了回来,低着头站在旁边装没声儿。
明渊轻飘飘地瞥了赤涣真君一眼:“我只是未想到于偏远渔村作怪之物会是大名鼎鼎的赤涣真君罢了。”
赤涣左看右看,发现这房间内除了一张床能坐,就没有凳子了,腿又还在抽筋儿,干脆跳上了那张摇摇欲坠的小桌子坐着,脚尖一晃一晃地点在地面上,隐约能看见脚腕上戴了一对赤金的镯子,随着摇晃叮叮叮的响。
听了明渊的话,赤涣真君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硕大的白眼,“少说屁话了。”
赤涣真君的黑眼珠较常人大了许多,满满的嵌在眼眶里,直愣愣地盯着时,叫顾桢没来由的从后背窜上一股凉意,就像是被深水中的巨兽给盯上了似的。
“其余的暂且不论,你且告诉我,你和你这徒弟来南州是为了什么?”
赤涣真君笑了一声,笑意却只浮于表面,眼睛周围的肤肉一动也未动。
明渊似乎对赤涣真君忽然提起的警惕并无反应,只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赤涣真君问的是废话一般。
“我徒弟初入化神,需下山游历红尘,以期破境之兆,只是南州近来异动颇多,我便一起。”
赤涣真君恨不得用尾巴甩他一脸,骗鬼呢!她身上虽然有伤,境界不稳,可心境尚存,轻而易举就能看出顾桢是刚进阶化神的,压根儿就不需要到处乱跑去找什么机缘,正是该压在山上让他闭关的时候。
赤涣真君一直觉得凌云道宗里头最难缠的是那个整天笑眯眯但是心里算计能算到一千年以后的曜辰真君,其次就是脑子一根筋,下手狠的不得了还不讲情面的玉峤真君,而不多的几次接触中,她自认剑尊应当算是最好交流的那位了。
结果现在连明渊也开始装怪了。
赤涣真君闭了闭眼,长叹一口气。明渊也并无一言,三人在室内沉默着,气氛逐渐凝滞起来。
张家三口人谨记顾桢的叮嘱,一声不吭,于是现在只余下水声涛涛,苇草簌簌。
最终,还是赤涣真君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艰难开口,语气不似之前轻佻,满是严肃,沉声道:“雪英真君向来信你们……我便也跟着真君信一次。”
说着,赤涣真君低声咳了起来,嘴角竟是涌了些细细碎碎的血沫出来,她一把擦了,毫不在意地继续道:“我如今的境况,想来也不需隐瞒剑尊了。我尊雪英真君之命,追查西州近来魔族异动,线索情报却都指向了南州来。”
她冷笑一声,胸膛起伏几下,显然是生起气了,“我刚进入南州,便遭遇了魔族伏击,显然是事先就得知了我的线路打算,一路逃杀至此,好不容易全杀了那些贱人,却也损了修为境界,落进这湖中。好在此处偏远,也十分僻静,我也算是好好修养了几日,好歹能化出人身来了。”
赤涣真君又瞪了明渊和顾桢一眼,“你们昨日在水面上动静忒大,将我给吵醒了,只是离得太远,我又受了伤,没能登时就认出来罢了。本就是只想来探探虚实,谁知道这么大一个剑阵不声不响就摆着了。”
明渊听罢,掀起眼皮看过去,只问道:“那渔民所言有妖物作乱,可是你所为?”
赤涣真君都要气得从桌子上翻下去了,就差指着明渊鼻子骂他两句了,却迫于压力,又只能屈服于当世第一人的淫威之下,委曲求全忍辱负重,憋着气恨恨道:“怎么可能是我!明明是那些追着我来的东西干的,我还抽空救了个人呢,你们不是把他捞起来了?我要是没护着,他早就淹死了!”
“别的人一看湖上妖气魔气混作一团,掀起的浪比房子还高,都躲得远远的,连岸边都不敢靠近,就他一个跟没脑子似的非要出船打渔,他没死就算烧高香先人保佑了,少给我头上扣屎盆子。”
顾桢抿抿嘴,张阳看上去挺正常的啊……怎么赤涣真君这么一说,跟脑子缺根筋儿一样。
明渊看出顾桢心中所想,轻声解释道:“应是受了魔气影响。他或许执念便与湖有关,被魔气一激,便是谁也劝不住了。”
顾桢点点头,对明渊说道:“原是如此。不过既然作祟之事只是误会,师尊不若再与真君聊聊,我去隔壁告诉张阳他们一声,免得一直他们提心吊胆。”
明渊颔首,回道:“去吧。”说完,便将目光重新放到了赤涣真君身上。
顾桢推开房门站上连接三座高脚屋的简易廊道,在回神关上房门的瞬间,似乎听见了赤涣真君放低的嗓音。
“……是,血魔宫……尊上……”
门还是掩上了,薄薄的一扇竹门,却能将全部的声音都隔绝在内,不溢出分毫。
顾桢走向了另一座高脚屋,孤桐剑在他手中轻轻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