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女子……做掌柜的……”许巧巧捧着热茶,只觉得烫手。
她侧头透过半开的门缝瞧见对面房间外站着的铜叔,对着穿着不一般的客人满脸堆笑,就差点头哈腰了。
若是小七这样——传回村里怕是会损了名声。
这样一想,坐立难安。
“娘!”崔小七喊了一声,许巧巧回头,放下烫手的茶水,愁眉不展。
得好好劝劝她,一家人够吃够穿就好了,不用她讨好别人,做那八面玲珑的生意人。
然而,话未出口,手便被崔小七握住。
“娘,我知道你的担心,可女子为何不能如男子一般行商?”
“古有木兰代父从军,顾桂英挂帅,皆是巾帼不让须眉!女子一样有头脑,有胆识,能经营,可赚钱养家,甚至……可以比许多男子更优秀!”
崔小七目光灼灼,带着一种许巧巧从未见过的光亮,
“我凭本事,靠这火锅秘方,与铜叔合伙,将这醉仙楼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每日进账可观。这难道不是本事?”
“娘,您看我,不偷不抢,光明正大地赚钱,让咱家日子好过起来,让妹妹们能买胭脂水粉,让您不必再为柴米油盐发愁,这有什么不好?这有什么不妥?”
许巧巧被女儿这番掷地有声的话震住了。
崔小七瞟了一眼外面空着的走廊,压低声音说,“金夏国乃女子为皇、女子为官、女子娶夫、女子也可以顶天立地。”
小八闻言,面纱下的嘴角轻轻扯出一个弧度。
“小七!住口!不可乱说。”许巧巧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紧张地看了一眼外,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手背。
崔小七抿着唇,是她没有思虑周全,毕竟娘的那些陈旧想法,是这个时代灌输的,一时半会没法说通。
许巧巧轻抚崔小七发红的手背,心中满是歉意和心疼。
那金夏国可是敌国,这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听去,可免不了牢狱之灾。
再说了她爹、自己的相公可就是死在交战中,她恨!
恨金夏国。
两国若不交战,就不会死那么多人。
“关于敌国一个字也不要再提起。”许巧巧吐出一口气,她看着自己的女儿,好似有些陌生。
这样光彩照人的女儿还是那个相依为命的女儿吗?
她的手放在装着百两银票的心口处,——这银票是她实实在在挣来的。
那些“女子不该抛头露面”的陈规旧念,慢慢在动摇、在土崩瓦解。
女儿眼中的光,是她在村里任何一个小媳妇脸上都未曾见过的。
只要女儿开心,没有做伤害别人的事情、作为娘就不该阻拦的。
可她这个当娘的就算同意,那她的夫婿呢?
许巧巧说出她的顾虑,“那小裴呢?你总得为你的相公考虑……”
她担心的是裴寂的看法,怕女儿行事太过“出格”,惹得夫君不喜。
女子以夫为天,不能太过自我行事。
“七七开心就好。”低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裴寂不知何时来的,也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
门被秋风推开。
裴寂身披玄色大氅,肩头落着细碎的雪沫,带着一身清洌的寒气走了进来,脚步在崔小七身边停下。
极其自然的抬手,指尖挑起她鬓角的掉落的一缕发丝,撩到她的耳后。
这才目光落在许巧巧的身上,“娘~”
这是他一地次唤她娘。
“哎~”许巧巧应了一声,她慌忙站起身,不知为何,面对这个女婿,心中竟涌起一阵莫名的紧张。
自他与小七成亲,接触的时间实在太少,对他的了解更是少之又少。
他究竟是什么身份,家中还有无亲人。
全然不知。
裴寂目光再次胶着在崔小七脸上,宠溺道,“七七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她是醉仙楼的掌柜也好,是别的什么也罢。只要是她想做的,纵是捅破了天,也有我替她担着。”
“七七无需在意世俗眼光,更不必因他人言语缚住手脚,做自己想做的……”
他这番话,既是说给许巧巧听,让她安心,更是对崔小七最有力的支持与承诺。
他裴寂的夫人,不需要遵循那些刻板的规矩。
她的天地,由她自己开拓,而他,就是她最坚实的后盾。
崔小七心头蓦地发酸,这家伙今日说的话太煽情了吧。
且他的见识、想法竟比现世的男子还要通透。
她好像捡到宝了。
许巧巧彻底愣住了。
她看着眼前的小婿,再看看站在他身边、眉眼都是幸福的小七,心中那点残存的疑虑和担忧,如同被投入烈阳下的薄雪,瞬间消融殆尽。
许巧巧对裴寂的表态很满意,女儿的眼光还真是是独到。
她笑着连连点头:“好,那就好!”
“娘~”崔小七心里暖暖的,知道许巧巧这是想通了。
裴寂眼底笑意更深,旁若无人地捏了捏她的手心。
“咕噜噜……”就在这时,小九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她不好意思地捂住肚子,小脸更红了。
太丢人啦!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崔小七强忍着笑意,“哦,原来是咱家小九饿了呢,火锅马上就来!咱们开饭!”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大厨洪亮的声音:“崔掌柜,鸳鸯锅来喽——小心烫!”
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铜锅被端了进来,红油翻滚,菌汤淳厚,各色新鲜的涮菜摆满了桌面。
裴寂也自然地坐下,褪去了大氅。
“来,娘,尝尝这个嫩羊羔肉,好吃呢!”崔小七笑着给许巧巧夹菜。
“好,好!”许巧巧笑着应道,脸上的笑容就没停下来过。
小九早已迫不及待地伸出筷子。
裴寂则慢条斯理地替崔小七烫了一片嫩滑的鱼片,放入她碗中。
窗外雪花纷飞,屋内铜锅沸腾。
小九吃得小嘴油亮,太好吃耶!
一顿火锅过后,她打着饱嗝,嘴里满是羊肉的香味。
实在是吃得太撑,她站起身,胃这才感觉好了点。
她趴在窗边,兴奋地看着楼下熙熙攘攘办年货的人群和排队要吃火锅的长队。
窗户下正是醉仙楼的门口。
就在这时,几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站在门口,为首的正是江鱼儿。
他们显然是来吃饭的。
其中一个面容俊朗、气质温润的年轻公子,指着醉仙楼排长队的人群说,“江兄,这顿饭要不改日吃?这排队得排到什么时候?”
“萧清河瞧你这话说的,这不是小看小爷我了,我是那排队的人吗?这家掌柜可是老熟人,雅间订好了,今日就带你们几个土包子来开开荤、大饱口福,可别说爷有好事儿没想着你们……”
江鱼儿拍着胸脯,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
公子哥们面面相觑,这还是那个一说请客吃饭就抠抠搜搜的江鱼儿吗?
今日这么大方,可别饭吃一半,找借口溜了不结账。
“你们又在心里嘀咕小爷什么?这顿饭我请、你们就敞开了吃!”
江小鱼底气十足的摸了摸挂着腰间的钱袋子,应该是够了。
萧清河双眉一挑,江兄这是还在做梦?那就梦久点。
学院,坊间人人都在讨论这个“火锅”,他倒是挺好奇,是否真如传言那般好吃!
萧清河目光落在“醉仙楼”的门匾上,抬脚往酒楼里走去,无意扫过窗边。
就这一眼,脚步猛地顿住!
窗户上趴着一位小姑娘,目光灼灼地盯着对面街道摊位上的糖人摊看。
他脸上的闲适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他死死盯着小九的脸,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像……太像了……”他喃喃自语。
随之向前退了几步,目光一瞬不瞬地胶着在小九身上。
江鱼儿正吃着从街边小摊买的一包糖裹花生,发现身后少了一个人。
回头看去,瞧见萧清河在发愣,手一弹,花生米“啪”地弹在那他的左肩上!
“萧清河走啊,愣着干嘛?”江鱼儿没好气地嚷嚷。
小爷好不容易请一次客,这是不赏脸?
他退出门外,走到萧清河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窗边的小九。
顿时一脸嫌弃加鄙夷,“喂喂喂!过分了啊!那还是个没长开的小丫头片子!你堂堂国公府世子,盯着人家小姑娘看什么看?猥琐了啊!”
萧清河猛地回过神,被江鱼儿的话气得脸色涨红,急声反驳:“胡说什么!江鱼儿!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龌龊东西!我是看她……看她像极了我那故去多年的亲姐姐!”
他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哦?”江鱼儿闻言,收起了玩笑的神色,认真打量起小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