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幽冷,草木低伏。
南坡之侧,一片被精心伪装的药库静立于山腰。
木廊交错,屋瓦泛着淡银,药香浮动,似安稳,却藏杀机。
今夜,这香,浓得不寻常。
一支五百人精兵队列已悄然爬上山脊,甲不生声、火不点燃,未设旗、未传令。
——此为魏峥嶷亲派突袭队,由贺世忠亲自领行。
为避内线走漏,兵调乃密令直下,连前营统将皆不知情。
“前哨已回,药库护卫不满三十人,且无防火桩、无伏线,是一块现成软肉。”
副将低声禀报,语气中藏着几分怀疑。
贺世忠披甲跨步,冷笑一声:“药仓不设防?这就是最大的破绽。萧景玄这种人——越是看似大意,越是布得周全。”
他语音未落,三队破仓兵已从东、南、西三侧包抄而下。
沿木墙、踩屋梁,三面合围,刀出鞘、靴入泥,分秒必争。
但就在临近药仓外檐之际,一名年少士卒悄声嘀咕:“大人……这药香太浓了,像是才撒下不久……是不是……”
“闭嘴!”副将低斥一声,“临战怯语,一律军法从事!”
贺世忠回首,眼中寒光逼人:“夜袭时,还挑香味?你以为打仗靠嗅觉?再废话,立斩!”
副将张了张口,终是沉默。
而就在贺世忠挥手令进的一刹。
远山暗影间,一道极细的火线亮起,仿若一条伏地毒蛇,通体赤红。
“就是现在……”
山林中,杨林俯身按引,掌心早已扣住符火的引线。
此阵火线埋于假库底层枯药与火药混层中,三夜前暗布,七道火线一刻不漏。
这些埋线和布线的手法,还都是李春教给他的。
没想到今天竟然派上用场了。
随着他轻轻一捻——
轰!!
山腰爆鸣,夜空炸裂!
三层药室瞬间化作火海,伏线药材尽为薪柴,连环爆燃如火龙狂舞,火柱冲天五丈,夜空如昼!
整座库房从底部炸开,自爆为陷,顺势吞兵!
贺世忠首当其冲,被气浪直接掀飞,撞树断骨,鲜血狂喷!尚未落地,耳边尽是士卒的惊呼哀嚎与骨裂断音!
他重重坠地,意识模糊,只来得及低喘一声:
“是……陷阱……我们中计了。”
话音未落,便再无力睁眼。
而此刻,杨林立于山石之上,轻吐一声:
“一字阵成,第二火开。”
“杀!”
东、西两翼,火光乍明,马帮伏骑如飞浪骤至!
三百人分驻山脊两端,早已候命。
此为萧然三日前即布之“伏局封山”,由刀疤洛统领马帮夜骑,专破夜战敌军。
马帮的人不是兵卒,但在夜战突袭中,他们比普通士卒更残、更狠。
刀疤洛身披破褐,不着甲衣,短刀电光般掠出,寒芒过目,三步一杀!
他单手破阵,踏尸狂笑:“再好的郡兵,躲不过我这山口地煞!”
药仓之外,火焰炽盛,林中血雨纷飞。郡兵未及结阵,便已被火震心魄,再被伏骑断魂。
山坡后路断、北路围、谷口陷、林下杀。
魏峥嶷一整支破袭突击队,几乎一夜全灭。
而贺世忠……
已然被数骑围困,狼狈如狗。
林中,一抹白衣缓缓而至。
玄鸦负剑而来,白袍裹火灰,气息如鬼魅。
贺世忠强撑起身,尚欲拔刀挣扎,却只见一道白光一闪——
“唰!”
颈中血线浮现,身体直直栽倒。
玄鸦长剑归鞘,声音低冷:
“烧我药一石,偿你命一颗。”
风过,火起,白袍在烈焰中如地狱行者。
——
而此刻,在药谷侧厅,曹衡独坐灯前,看着那被拓下的“假账副本”,轻轻一笑:
“玄鸦,想必已经帮我报仇了。你查我仓,我要你的命!”
他将纸慢慢折好,投进炭盆中,看着那一点一点燃尽。
“有人打仗,是为兵。有人布局,是为地。而我——记账。”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
天尚未明,总督府前门楼传来一声马蹄骤停,紧随其后,是一声短促铜哨。
“滴——!”
门卫惊醒出营,才一开门,便见一只乌木匣子稳稳搁于门前。
四角封红,中央压章,章下封印尚暖——正是昨夜未归的贺世忠亲印。
门吏错愕揭开,一瞬间瘫软坐地:
匣中,赫然正是——贺世忠首级。
发血未干,眼睛怒睁,瞳仁定格在那断崖火光的最后一刻。
——
魏峥嶷听闻入报,一步踏入内厅,看清首级,手中茶盏轰然落地!
“贺世忠……?”
“这怎么可能,他带的是精兵,他……他怎会……败得如此干净?”
他失语于案前,久久未能开口。
片刻后,他缓缓坐下,唇角不动,眼神却死寂如水。
“我魏某人在外三十年,败得最狠的两次——一次是林家南线兵变,一次……就是昨夜这次突袭。”
他抬头,望着门外院竹,竹影如斩。
“可笑……可笑我还以为,他不过是个打算盘的旧太子……”
一旁幕僚低声禀告:“民间传言,今夜之火,烧掉的是‘总督的根基’。”
魏峥嶷闭上眼,手中缓缓握紧。
片刻,他低声道:
“外头已是地狱。”
“这城里——不能乱。”
他睁眼,狠声令下:
“所有郡兵撤回,不许再出一步。”
“封五门,控粮库,安五市,退药田,藏旗帜。”
“再出战者,军法处之。”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
丹阳之外,他已无力主场。
他能守住的,唯有这座城。
但即便是这城池,他也只能死守、固守,不能再有一寸攻势。
——而这,就是“败”。
——
夜风拂幔,萧然立于山顶崖台之上。
远山已亮,火色犹存,风中还有黑灰未尽之余香。
他负手而立,目光未动,玄鸦与刀疤洛静静候于身后。
良久,他轻声问:“谷中局,可控?”
玄鸦点头:“村人未动,药契未乱。火虽烈,却未伤根。”
刀疤洛揉着手腕咧嘴笑:“他这口气怕是压不住多久,听说魏府后厨昨晚半夜三更郎中都没停,我看他快吐血了。”
萧然轻轻一笑,却不语。
目光却望向更远处——丹阳北城,再北,则是云溪寺所在山脉。
他低声自语:
“云溪寺,是时候该去了。”
玄鸦略觉讶异:“殿下是要动姜鸣铸?”
“他如今手握南营之兵,兵虽不多,但都是能征惯战的精兵。若是将他纳入麾下,我们就有足够的实力去和总督府叫板。”
萧然却只是缓缓转身,步下高台,一边走,一边淡淡地说:
“当初我助冰儿夺权时,他借云织楼之手,杀了慕容骁。”
“而慕容骁死前,却留下一句遗言,说‘若有天真要清帐,就去云溪寺’。”
他脚步未停,语声渐冷:
“姜鸣铸若真藏了账,那便该有人去把他这老账,翻一翻了。”
他缓缓举起右手。
火已熄,风犹烈。
而一场真正的“清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