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东水门外,石板路像是沉默的老者,静静承载着前夜的秋雨。
那积水映照着天空的阴霾,也倒映着这座城市正在悄然发生的改变。
陈太初离京那日,钱号的青布幌子在风中无助地摇曳,随后被童贯门生亲自摘下,换上了 “隆昌钱庄” 的乌木匾额。
这匾额看似崭新,可匾角还留着三年前雪魄糖坊开张时鞭炮崩出的焦痕,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热闹与如今的沧桑。
漕帮的运糖船静静泊在虹桥下,像是被遗忘的存在,船身落满灰尘。
船头插着的 “沧澜” 旗,早已被雨水泡得发白,旗面上原本金线绣就的浪花纹,如今皱成了童贯党羽脸上那满是算计的褶子。
白玉娘蹲在码头,眼神有些无奈地数着新涨的船税铜钱。
每一枚铜钱都沾着雄州榷场辽商靴底的马粪味,似乎连这货币都染上了那股复杂而隐晦的气息。
雪魄糖坊曾经的繁华已不复存在,那口铜锅早被熔成了童府后花园的鹤形香炉。
只剩个瘸腿老伙计,在甜水井胡同支着简陋的摊子。
汴京东榆林巷,曾经充满甜蜜气息的雪魄糖坊,如今已彻底变了模样。
“童记蜜饯” 的招子高高挂起,取代了往日熟悉的招牌。
青砖灶台上,摆放着从清河县强征而来的八口陶锅,显得有些杂乱无章。
童府管事的拿着残破不全的《糖霜谱》,装模作样地指挥着伙计们熬浆,可他根本不懂其中的门道。
滤渣该用三层桑皮纸,这能让熬出的糖更加纯净,而铜甑底下要垫磁石吸铁屑,如此才能保证糖的品质。
但在他的瞎指挥下,熬出的糖块泛着令人不悦的灰白色,吃到嘴里,黏在牙缝里的沙粒竟然比糖渣还多。
即便如此,伙计们对外却依旧强词夺理,声称这是新推出的 “雪沙糖”。
虹桥下的脚夫们尝过之后,纷纷啐着唾沫破口大骂:“这也叫糖?甜得发苦,倒像是吞了生铁粉!”
玉冰烧的酒幌依旧,挂在丰乐楼檐角,在风中微微晃动,似乎还残留着往昔的韵味。
然而,这平静的表象下,实则暗流涌动。
童贯侄儿带着西夏酿工,气势汹汹地闯进酒窖,如同一群野蛮的闯入者。
他们砸开贴着 “竹露清欢” 封泥的陶瓮,却全然不知果酿需用琉璃瓶避光窖藏的讲究。
新酒被随意装在豁口的粗陶坛里,坛中的杏脯早已霉成黑疙瘩,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饮客们尝过之后,纷纷皱眉抱怨,说喝起来就像潲水混了糖精,难以下咽。
而童府账房为了节省成本,竟把酒曲配方里的 “南洋香茅” 改成了茅厕边的臭蒿。
这些装满劣质酒的坛子摆在樊楼前半月,不仅无人问津,反而倒招来满街绿头蝇,嗡嗡作响。
大名府军器坊的榆木大门,贴着枢密院的封条,显得格外肃穆。
童贯派来的匠作监站在门外,隐隐听见里头传来齿轮咬合的怪声,心中顿时起疑。
他们翻墙进去,却只看到几架废弃的耧车,显得冷冷清清。
他们自然不晓得,地窖入口巧妙地隐藏在打铁炉的耐火砖下。
王铁柱临走前,用铅封将水力锻锤封在了三十丈深的暗河里,这一关键的器械,成了隐藏在黑暗中的秘密。
汴京城中,关于 “雷火铳” 的传说,渐渐成了茶肆说书人的热门话头,就连巡夜的更夫,敲梆子时都不自觉地学着 “咔嗒” 的燧石击发声,仿佛那神秘的火器,给这座城市带来了无尽的遐想。
漕帮的货船,依旧载着贴着 “沧” 字封条的糖箱,看似一切如常。
然而,箱里装的却并非真正的糖,而是童府用麦芽混观音土压成的糖砖。
这种糖砖掰开,便能看见里面夹杂的草茎,品质低劣至极。
甜水井胡同的老汉,照旧守着铜锅忙碌着,可锅里熬的却是童府赏的霉甘蔗渣。
那黏稠的糖浆,怎么搅都拉不出丝,全然没了往日的模样。
孩子们举着糖人,满脸抱怨:“这糖不脆声!”
最精明的辽国商人纳哈出,在雄州榷场花高价买了三百坛 “塞上孤烟”,满心欢喜地以为能大赚一笔。
可当他拆开坛口麻绳,才发现封泥被换成了黄胶泥,酒色浑浊得如同黄河水。
他醉后,举着半片破碗对着月亮,愤怒地嚎叫:“南朝人偷工减料!” 却不知这酒曲是陈德胜故意留下的残方,里头少放了最关键的一味昆仑堇。
喝多了这种酒,会让人头疼欲裂。
而真正的酒曲方子,此刻正缝在岳飞新领的玉带衬布里,随着大名府巡边的马蹄声,没入燕山夜雾之中,等待着合适的时机,再次发挥它的作用。
“琼霄玉液” 的鎏金牌子,已被换成 “童府佳酿”,坛底沉淀的铅粉多得竟能照出酒保那谄媚至极的笑容。
“竹露清欢” 的果香,被梁师成干儿子无情调包成蔷薇水,散发出的甜腻香气勾着太学生们的荷包,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陷入这微妙的变化。
唯独 “柴门醉月” 还在南熏门外瓦舍里勉强飘着酒香,只是买酒的王麻子被充了厢军,酒曲里掺的麸皮嚼起来像吃沙,全然没了以往的醇厚。
陈华启上任刑狱那日,真定府军器坊像是被风暴席卷过一般。
水车被拆了齿轮,那些原本推动着器械运转的关键部件,如今散落一地。
工匠们无奈地重新拉起祖宗传下的风箱,火星子四溅,落在童贯新颁的《禁奇技淫巧令》上,把 “不得私造水轮” 几个字烧出焦黑的窟窿,仿佛是对这无理政令的无声反抗。
陈太初离京前呈给官家的铁匣子,如今却垫在延福宫太湖石底下养青苔。
里头西夏监军的供状被雨水洇成糊,那些足以揭露童贯罪行的关键证据,就这样渐渐消逝。
秋分那日,张猛在真定府城头点验守城弩,本就严峻的脸色愈发难看。
他发现弓弦全换成了童贯军械监的麻绳,脆弱得一拉就断,根本无法用于守城。
无奈之下,他只得把当年藏在耧车盾里的火铳管刨出来。
可如今局势如此,火铳管已无用武之地,只能熔成锄头发给流民。
锄刃上刻着《分田令》的残句,似乎在提醒着人们曾经的希望。
只是,埋在土里三年后,即便会被耕牛蹄子带出来,那时滹沱河两岸的田垄早被童贯的侄儿圈成了马场,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十月的寒风,如同一把无情的扫帚,卷走了甜水井最后一丝糖香。
陈德胜在雄州城墙上,意外发现了西夏人的箭簇。
箭杆上绑着陈太初当年分发给降卒的 “安民符”,符上磁粉画的田亩图早被血污盖住,仿佛预示着和平与安宁的希望被无情打破。
与此同时,赵虎押运的粮车在拒马河畔遭劫。
在车辙印里找到的辽国马蹄铁,竟与童贯寿宴上收到的贺礼一模一样,这其中的关联不言而喻,可在童贯的权势之下,又有多少真相能被揭开?
漕帮的汉子们,在这风云变幻中无奈改行撑起游船。
画舫里唱的《青玉案》被乐工添了新词,把 “沧澜舸破浪” 改作 “童枢密镇海”,试图讨好童贯。
腊月祭灶那日,汴京新开的 “隆昌糖铺” 把雪魄糖改名叫 “八方来甜”。
糖块里掺的金箔印着童贯的獬豸纹,试图用这种方式抹去陈太初留下的痕迹。
可孩子们还是举着糖人满街跑,他们不在乎名字的改变,依旧把 “清河郎君” 的糖画舔成模糊一团,在他们心中,那份甜蜜的记忆是无法轻易被改写的。
陈太初留在军器坊地窖的蒸汽机图纸,被守库老吏糊了窗户。
但是这一切都与现在的陈太初无关,因为他已经厌烦这个时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