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义?
卫天军?
余幼嘉精神一振,刚刚那份略带古怪与焦虑的念头立马抛之脑后,连忙问道:
“安义在哪里?”
“他们起义军有多少人?”
对一场起义来说,这两个问题是最重要的。
前者决定受波动的地域有多广,后者决定这场起义的规模。
但很显然,这种事情,不是所有人都知晓答案。
五郎听了问话,挠头挠了半天,好半晌才小声憋出一句:
“安义,好像在川西一带,具体在哪不清楚,至于有多少人,也不,不知道......”
“不过我听流民中都在谈论此事,说是有流民起义,给吃给喝,还能杀了狗皇帝,有不少饿的眼冒金星的流民都说要去投奔,可不知如何过去......”
川西?
那距离崇安没有八百里也有五百里!
若是没记错,得横跨两个州府!
现在能不能成事还不知道,哪怕是成了事儿,短时间内也没法子来接手建宁府!
余幼嘉心中暗道一声不妙,拍了拍五郎的肩膀,言语极快的说道:
“快将所有人都叫起来,将后院水井边的木柴分成两半,一半堵后门,一半搬到前门的铺面上,去堵住大门。”
五郎一愣,后知后觉听到了什么:
“嘉姐,这是......”
余幼嘉没有再理会他,只是先一步跨步出了屋门:
“流民们原先能在崇安县守着律法,是因为他们会想说不准能安定下来,可崇安县吃不下那么多的流民,肯定就有一些流民觉得崇安没有他们原先想得好,会选择离开。”
“他们既已不在崇安,怕什么崇安县的官差和律法!”
“只怕是会动手打砸劫掠一些银钱,转身就往安义去!”
余幼嘉高声解释完,又抬高了些许音量,吼道:
“除了伤患,不想死的,通通都出来守住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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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
外头喊杀声震天。
一墙之隔的内里,却是一片祥和,宁静。
小九端着药从药房里出来,抬眼就瞧见八叔和几个兄弟们鬼鬼祟祟的凑在廊下阴影中说话,顿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他快步走过去,将托盘微微一抬:
“昨日是我送的药,今日我熬了药,该你们送药,不能只有我一人受苦。”
一脸生无可恋的十四有气无力的摆手:
“我不去——我宁愿去杀外头那群暴乱的流民——”
小九怒道:
“你一个擅长隐匿藏息的刺客光天化日之下杀什么流民!”
话是这么说,但他到底是将托盘从十四身前挪开。
八叔仍在擦那把旧刀:
“我都一把老骨头了,不至于让我去吧?”
小九只得又从八叔面前挪开,另两个人是双胞胎,各自丢下一句咱们去李氏\/表小姐那儿瞧瞧,便脚下几下轻点,跳上庭中大树的枝头,瞬息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兜兜转转了一圈,小九到底还是到了一脸憨厚的黑皮汉子面前。
小九到底还没丧良心,多问了一句:
“益佰,你愿意去给主子端药吗?”
“主子这几日心情不好......”
被称作益佰的黑皮汉子一点儿犹豫都没有:
“行,我去。”
“当年若不是主子救我,我早死了,现下主子心情不好,我刚好皮糙肉厚,被打几下也死不了,还能给主子解解气......更何况主子从不打人。”
小九赞许的看了一眼益佰,将手里的托盘递了过去:
“那你快些去吧。”
“对了,你太久没回来,许是还不太清楚,现下千万不能在主子面前提到表小姐......”
“主子无论说什么,都不能提到表小姐,知道吗?”
黑皮汉子有些疑惑:
“那主子若是问到表小姐,我怎么回答?”
小九咬牙,一脸恨铁不成钢:
“说你不懂,不清楚,不明白,一个劲儿的请罪,将主子的话堵回去就好。”
“你也说了,主子不会打杀我们,但你又不是不知道,主子他要是开口......”
后面的言语,小九没说,但八叔原本稳健的擦刀动作明显一顿。
益佰费力思考几息,到底是应了一声。
小九推了对方一把:
“快去吧,早去早回,等下次表小姐来了让表小姐哄人,她哄人总比咱们容易。”
这话是实话。
黑皮汉子想了想,从善如流的捧着托盘,顶着背后好几道期待的神情进了屋子。
此时正是晌午,可屋内一片昏暗。
漫天的青纱垂下,勾出一道道阴影,一派阴森悄祟。
黑皮汉子硬着头皮走了数十步,总算见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清癯青年背对着人而坐,面前的妆奁镜子映衬出他那张本就十分得天独厚的脸,可他似乎犹觉得不足。
他如夜鸦梳羽,一遍遍的将瞄补,擦洗,将肤色揉的通红,崩溃后又重新调试色彩,一点点,一点点的增添风姿。
像在精益求精,但......
也有点像在模仿谁人。
谁呢?
总不能是当年那个周利贞吧?
黑皮汉子多看了几眼,到底是没有忍住,端着托盘跪了下去,阻止了青年近乎自虐的举动:
“主子,药熬好了。”
这句打断拉回了青年的神智,他猛然抬头,瞧清楚了镜中人的模样。
那人肤色苍白的要命,不符合年龄的妆容挂在脸上,有几分画虎不成反类犬的可笑。
十年的差距,没有法子用妆容拉近。
他怎么也学不成当年的周利贞。
他,就是老了。
青年捂住脸,将镜子扫在地上,恨声道:
“周利贞,我恨周利贞。”
“若早知道人人都爱周利贞,我合该死在当年的雪里......”
“连表妹也只爱他,不喜欢我,她为了李氏,为了周利贞要杀我......”
铜镜砸落在地,发出一连串刺耳的响动。
黑皮汉子满脸无措,早就将原先小九的交代忘在了脑后,尽心竭力劝道:
“主子,表小姐肯定是喜欢你的!”
这话让还在捂脸绝望的青年止住了哀声,他慢慢将脸从手掌中挪开,眯眼问道:
“什么?”
黑皮汉子被这宛如狼顾之相的神态吓了一跳,不过却仍凭借着自己的良心,认真道:
“表小姐一定喜欢主子。”
“她若是不喜欢主子,压根没道理对主子这么关切......”
黑皮汉子绞尽脑汁的想啊想,总算是又想出来一条:
“您顶替周利贞的时候,表小姐才多大?四岁?五岁?”
“她哪能对从前的周利贞有什么心思?”
“况且您来后这十年,她也没怎么见过您,少数的几面对您,不,对从前那个周利贞也不亲近,属下觉得,这两人其实就是普通表兄妹,只是因李氏的关系这才有些渊源。”
“而表小姐,哦,听小九说,表小姐是在官道上救了您,您与表小姐二人才亲厚起来.......”
黑皮汉子瓮声瓮气的将自己的猜测一一道来,努力宽慰主子:
“这难道还不能证明她喜欢您吗?”
既两人的变化是在官道截杀后才开始,那合该初遇就在那天啊!
青年顺着黑皮汉子的劝慰思虑半晌,良久,他眯起的眼睛缓缓松开,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意。
他道:
“原来是这样,好在有你宽慰,我心里好受多了......”
黑皮汉子也松了一口气,正要将托盘递上去,却又听主子说道:
“益佰,你想不想造反......自己当皇帝......?”
黑皮汉子吃了一惊,立马又重新跪到了地上:
“主子,您别说这话.......”
黑皮汉子言语至此,终于后知后觉想起来了小九的交代——
堵回去,不能说......
因为主子最厉害的地方,正是‘饶舌’!
黑皮汉子下意识就想封住耳朵,可也就在此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清癯青年坐在黑暗里,言语吐息间,宛如一条嘶嘶作响的蛇。
他道:
“我记得你的母亲是昆仑奴,你的父亲,正是平阳王李昱,他酒醉之后强得你母亲,生下了你。”
“听说他治下海晏河清,膝下的子嗣也不昌......”
“你想不想回去?”
黑皮汉子没忍住手抖,手中的托盘轰然落地,瓷碗在地上砸得四分五裂。
可青年,却只继续云淡风轻道:
“他们都不肯听我诉苦,只有你肯告诉我表妹其实对我也有心意,我得谢你......”
“你若要回去,我帮你夺得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