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人与被吃,都是一样的残忍。
但偏偏,又不是个需要抉择的问题。
说余幼嘉未雨绸缪也好,说余幼嘉杞人忧天也罢。
但,归根结底,就只有一句话——
“该长大了。”
余幼嘉瘫倒在床上:
“无论是你,三娘,还是余家人......还是,我。”
时局,只会越来越差。
而一家子女眷若是还心怀希望,觉得一日只会一天比一天好,没点儿手段应对,只会沦为彻彻底底的盘中餐食。
二娘含泪沉默着,好半晌,点了点头:
“我明白......三娘她其实也后悔,若你不放心,从今往后,我来规劝三娘。”
余幼嘉也没有扭捏,当真点了头,以一句话结束了话题:
“......四娘比她小两岁,比她更有姐姐样。”
二娘也应了,忍好半晌,眼见余幼嘉不语,才续问道:
“母亲她......”
余幼嘉早知她要问这个:
“童老大夫今日才同我说的这些,可哪怕是他没说,你们平日里照顾大夫人,应该多少也有所觉吧?”
这也是今日令余幼嘉烦闷的点,明知大夫人身体不好,好不容易买两只鸡想给她补补,三娘居然.......
余幼嘉合了合眼,不愿意多想。
而终于得到个确切回复的二娘,终于是没忍住,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
两人就这么一躺一站,好半晌,二娘才调节好了自己,复又问道:
“阿妹今日去了周家,那周家表哥...?”
余幼嘉翻了个身,更烦了:
“也病了,今日童老大夫还说要给他娶个媳妇冲喜。”
“常言都说病来如山倒,又碰巧是如此不好的时节,表哥若是死了,舅母还不知道要如何伤心呢。”
二娘听到‘冲喜’二字,一下子就把原先想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亏原先她还想着,看出周家表哥有些心悦嘉妹,可嘉妹浑然不觉,若能撮合撮合两人,往后,嘉妹也不必操心她们一家子,被她们拖累......
可那周家表哥总是病恹恹的,如今还闹到要‘冲喜’,此事就是万万不能的。
二娘不再言语,而余幼嘉突然就叹了一口气:
“二娘,你说,怎么还没有人造反呢?”
原先二娘还在兀自思忖,听这话,登时吓得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脸色又白了:
“嘉妹,你,你在胡说什么呢!”
忘了。
二娘不是表哥,听到这句话只怕要吓死,不该同她探讨的。
余幼嘉揉了揉眉心,不欲多言:
“没什么,鸡肉我已经吃过了,你回去陪三娘吧,我要睡了。”
她阖上眼,没有再开口。
而耳边的窸窸窣窣声犹豫了一阵,到底还是吹灭烛火,推开门远去。
黑暗中,余幼嘉又重新睁开了眼,对着黏腻成一团的寒气,和衣而眠的少女复又问道:
“怎么还没有人造反呢?”
无论是谁登上皇位,只怕都不会比如今这个皇帝更差了吧?
虽说每个皇朝的末尾,大多都会被饥荒,病痛,暴政,荒诞裹挟,可新的皇朝伊始,无论如何总得先追求个美名,励精图治几年吧?
所以,为什么被压迫到如此,都还没人造反,一扫乾坤宇内呢?
余幼嘉迷迷糊糊的惦记着这个念头,沉入梦乡之中。
梦乡中等待着她的,又是一个不明所以的梦境——
她,余幼嘉,造反了。
没错,造反。
不但造反,而且还造反成功了。
什么屯粮养兵冲锋陷阵等步骤一项都没有。
梦中一睁眼,直接就是皇帝。
她带着十二旒冠冕居于朝堂之上,往下一扫,全是一些模糊不清的人脸,而那些人口中,正说着含沙射影,宛如刀剑般令人不快的言语。
而那些无形的刀尖,刀刀不是朝着敌人,而是冲着她而来。
余幼嘉一向不喜欢这些弯弯道道,坐了约摸半炷香的功夫,就确定自己绝不喜欢这样的氛围,站起身准备走,却被一道道跪下的人影阻拦住了去路。
余幼嘉踹倒了好几个人之后,到底是听清楚了这些人在高喊什么。
原来是‘皇后无所出乃是国之大忌,请陛下废后’‘若不废后,也请广开后宫’......
总之就是差不多的言语。
余幼嘉听了几句,越发觉得好笑,便道:
“我的皇后是谁?”
朝臣们面面相觑,全以为陛下改了心意,一下子报出十几个姓氏来。
听名字,不但是大家子弟,且男男女女都有。
余幼嘉没忍住,又挨个给了他们几脚,穿过光怪陆离的雕梁画栋,径直去了后宫。
后宫里又大又空荡,她问了好些人,才兜兜转转找到了皇后居住的寝宫。
但这压根都没进去,余幼嘉便暗道事情不妙。
原因就在于,这寝宫内外,全是垂地的青纱。
两步一帐,三步一幔,五步一帷。
余幼嘉越走越头皮发麻,几次想要转头逃跑,但,她到底是没有后退,瞧清楚了自己的‘皇后’。
那是漫天而来的青纱床帐,纤长白皙的手仍是无力的垂落在床沿边。
只是这回,多了些东西......
很多,很多,很多的血。
点有黑痣的熟悉腕口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血液自腕口处滴落,染红大片青纱。
余幼嘉心中咯噔一声,原本犹犹豫豫的脚步多了几分凌厉,跨步而出,按住了仍在流血的伤口。
她一把掀开了床幔,而内里,果然正是面色苍白,一点珠光碎在眼角的周利贞。
余幼嘉伸手去扯床幔,想要捆紧伤口.......
而周利贞,一直在添乱。
他不但不肯包扎,还又干净利落的划开了自己白皙的脖颈。
又是滔天的鲜血喷涌而来。
余幼嘉反手就给了他一巴掌,两只手一只按住对方手腕,一只按住对方脖颈,发怒道:
“你疯了?”
苍白的青年仰面倒在青纱与血中,只是道:
“陛下,求您别纳妾......”
“您要是纳妾,我就死......”
听听,听听,这像话吗?
一言不合就自尽!
为的还是不给她纳妾......
她纳妾?
她?!
这梦做的太惊悚,余幼嘉直接被梦里的余波冲醒,醒来时,整个人还是焦躁不已。
她在屋内兜兜转了三圈,才稍稍平复一些。
应该是自己想岔了——
首先,自己非常排斥表兄妹通婚,表哥也待她如亲妹,二人根本睡不到一起。
其次,表哥性情温和,既不善妒,也不极端,根本不会做出什么因为吃醋,以死相逼的事情。
最后,她根本,不可能造反。
造反不是吃饭,说能造反就能造反。
如何攒钱,屯粮,屯兵,屯盔甲兵器,对男子来说都是极大的问题,更遑论她是女子,难度何止多上一倍......
能做些生意独善其身,只怕已经是最善终的路子了......
余幼嘉终于放松了些许,正要出门去打盆水擦擦汗,就见外头一连串的脚步声靠近。
她开门,便正巧对上一脸焦急举着手正准备敲门的五郎。
五郎一见她,便急道:
“嘉姐,有大事。”
“我今早出门采购......听外头说,安义有流民起义!”
“他们自称卫天军,喊出口号,要拯救百姓于水火,还,还要杀了昏庸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