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前夜,侯府灯火如昼,不停有人来回在院里奔走。
夏时月静静地坐在铜镜前,任凭几个宫里的姑姑,收拾妆容。
白姑姑端详她一会,“公主平日素净,像是菡萏池里的清莲。
这少许脂粉上身,殊色艳艳,真是美极了!”
夏时月浅浅一笑,“多谢姑姑。”
防风掏出银子打赏。
“几时了?”
“寅时。”
“小姐要吃点东西吗?”防风知道这几日她吃得不多。
前段时间,永宁帝叫她进宫小住,为了应付御医诊脉,她又吃了一次药,这段时日身体状况并不好。
“不用。”
“爹爹在哪,我想同他再说会话。”
“应该在前厅陪着几位大人,我去请。”
“小姐。”
白芍匆匆跑进来,“陛下来了,侯爷他们都出去接驾了。”
夏时月望向窗外,微微怔神。
前世,永宁帝好像是也去送她了,她记得是在城外三十里的望亭同永宁帝拜别的。
“小姐。”
重楼在外喊,“侯爷,请小姐去花厅。”
侯府花厅外,两列持刀金吾卫肃穆而立,高处站满了手持长弓,黑衣凛凛的墨羽卫。
王公公等候在院外,神色疲倦。
“公公,陛下怎么来了?”
“哎,陛下一夜未睡,非说要过来看看。”
花厅里只有永宁帝同夏侯爷两个人默默坐着。
夏时月进门,两道目光齐齐看过来。
“陛下万福。”
永宁帝看着她这张脸,呼吸猛然一窒,青蓝两个字几乎出口,他缓了下才道:
“快起来。”
永宁帝拍拍身侧椅子,夏时月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陛下咳疾未好,不该深夜出宫。”
“朕还是想最后问你一次,要不要留下来?”
夏侯爷盯着她,知道没希望,却还希冀着她说留下。
“陛下,时月不改。”
气氛凝重。
夏时月给永宁帝、夏侯爷换了热茶,“陛下,您别牵挂长乐。
长乐去了,他们若对我不好,我会休了冉苍云,再跑回来。”她语气轻松。
夏侯爷开口,声音嘶哑,“你当和亲是儿戏!”
夏时月不敢看她爹的眼睛,笑对永宁帝说,“只要大栎、陛下足够强大,长乐在哪里都可以做‘小霸王’。
我有陛下撑腰怕什么!”
永宁帝脸上挤出一丝惨笑,“大栎是你的家,想回就回来,不用顾忌太多,有朕在,总能护你。”
“是。”
永宁帝语气真诚不似敷衍,夏时月心里溢出一些感动,同时又添更多疑惑,娘的救命之恩到底有多重,他才能如此对自己!
她知道,朝里许多帮助永宁帝上位的人,最后大多没有善终,如今能在朝里手握重权的也不过她爹爹同几个没实权的太傅。
三个人静默饮茶,袅袅茶烟,在永宁帝眼里化作漫天大雪。
那一年,他为了争夺帝位,强取重功,冒险追冉贺温都进了雪山。
人,他追到了,不过,自己返回时突遇暴雪。
他身上有箭伤,在深山中又遇猛兽袭击。
奄奄一息倒在雪地上时,他觉得那就是苍天对他的报复,若是,他不对自己的侍卫痛下杀手,他们拼死也会把他背出雪山。
野兽徘徊在附近,腥臭气息近在耳畔,他最后看一眼漫天大雪,闭上了眼睛。
“五王爷。”女子的声音随着几支羽箭猝然袭来,熟悉的声音灌入耳海,他猛地睁开双眼。
许多年过去,向青蓝那一句‘五王爷’依旧那么清晰,午夜梦回,耳畔都是女子急切的呼唤。
他昏迷后,还是能感知向青蓝背着他,一步一步地走,摔倒了爬起,摔倒了再爬起……
他高热冷得打颤时,是向青蓝用柔软的身躯拥住他,双手搓热他僵硬的寸寸肌肤。
他被野兽撕咬的伤口,是她一点点耐心清理,漫天冰雪,他却能感受到足够的温暖,那是向青蓝给的。
两天两夜后,他们被人找到时,向青蓝的腿几乎废掉,她的脚更是冻疮严重,她把所有能取暖的装备都用在了他的身上。
后来,她陪他去同冉那叶额签署停战条约,他中毒,他……
如果,早知道她再去天代会遇险,他宁可被人万世唾骂,也不会叫她去!
青蓝……,永宁帝手里茶盏晃动,有水斜斜溢出。
那边,夏侯爷双手扶在膝上,高大的身体佝偻着,一身暮色,屋内尽是红妆,却一丝喜色皆无。
“陛下,长乐公主和亲的吉时到了。”礼部尚书在外禀告。
曦光已经穿过木窗,照进花厅。
她和亲这日,是个好的天气。
夏时月倏然又想到,今日也是朱楠风大婚,嘴里的茶越发地苦!
卯时,浩浩荡荡的和亲队伍从夏侯府出发。
夏时月上车后,没再回头,向前走才能找到娘。
宗人府的房顶上站了一排人。
司南看着蜿蜒前行的队伍,“她们这个速度估计一个多月能到西北。”
“冉苍云在什么位置?”朱楠风问。
“他在城外三十里的望亭。”
“那边来的接亲使都查过?”
“查过。属下跟冉苍云对过,使团里的人没问题。”
“殿下放心侍奉吃、穿、行的,都是自己人,不会有事。”
“你再去安排一事。”
“殿下您说。”
“无论用什么办法,都不许冉苍云上时月的车。
驿站休息,更不准,他同时月一间房。”
“殿下这么远的路,有些难,郡主那脾气,”
“难,那你回西北守城去。”
司南立马正色,“难才有挑战!”
几十里的队伍,慢慢地退出了朱楠风的视线。
长风袭过。
朱楠风藏了眼里翻涌的牵挂,冷声道:“回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