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公节哀。”
燕非时自然地回身,眉眼间维持两分悲痛,亲自上前扶起顾老相公,端的是平易近人,“您可是我朝肱骨,大庆上下可离不开顾公您。”
“国师谬赞,老臣不敢当。”顾老相公颤颤巍巍回道。
旁边顾修远道:“劳烦国师前来,是小儿荣幸,灵堂烦乱,国师若不弃,还请前厅用茶。”
“不急,不知顾郎君丧事,准备到哪一步了?”他松开搀扶顾老相公的手,问了一个和他不相关又奇怪的问题。
顾修远丈二的和尚,心里琢磨对方用意,嘴上如实回道:“劳烦国师关心,小儿不孝,弃我等而去,惹父母翁婆伤怀,他又未及成婚,已在京都城外,寻到一风水宝地......”
“不行!”一道尖锐的声音插进来,是楚氏的。
“谁说我儿没成婚,他定了亲的,就是大人了,怎么就不能葬进祖地?”
顾修远脸一沉,“不要胡闹!”
他当然也想儿子葬进祖坟,但这事不是他们一家之堂,宗族里还有几位长辈在呢。
楚氏并不怕他,为了儿子她什么都可以不顾,她一把拉过温知宜,把人拉的连连趔趄,没等人站稳当,眼睛盯着她就问:“温娘子,你和我儿可是定了亲的,十日后便是吉日,我看,不如就在这一日成婚,你觉得如何?”
她看似在问温知宜意见,掐着她手腕的手不断用力。
温知宜被问住。
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等事,往日的机敏伶俐统统消失。
她没忍住抬头看向顾家人,那位顾老相公半阖着眼,像是疲惫睡着了的样子,似乎没有听到这边的争执,顾修远正向她看过来,眼底有犹豫有闪烁,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爱,是可以压过道德和愧疚的。
楚氏的话给了他一个方向。
父亲老了,他也不年轻了,等到父亲致仕,他们会回去祖籍,难道将儿子一人留在这茫茫京都,就算留下奴仆看守,但时日愈久,还能剩几分忠心。
等到他和父亲老去,谁还能记得给衡玉添上两炷香火。
顾家两位当家人的沉默,恰恰表明他们心底的选择。
温知宜心口一凉,后又极快冷静,她想道,没有顾郎君,她早就死了,她当日答应他,只要他醒过来,她就嫁给他......这是她欠他的,顾家也不错,不是吗?
她深吸口气,心里有了决断,当着顾大郎和楚氏的面,她正要缓慢点头,不料一旁传来一声低沉的嗓音:“嫁给牌位吗?不知宣宁伯府可会同意?”
牌位这两个字一出,顾大郎和楚氏的脸同时僵硬。
楚氏皮笑肉不笑道:“元娘嫁进来,我自会待她如亲女,不会亏待她一分一毫。”
温知宜垂着头,像是在害羞。
她的手腕一直被楚氏拉着,楚氏的大拇指在她手背上缓慢抚摸,陌生肌肤相触的细腻和冰凉,更像刚刚蜕完皮的毒蛇在她手背蜿蜒爬行,令人生出厌恶和恐惧。
顾修远拱手,神情温和,道:“国师说的是,我们自会和宣宁伯府好好商量。”
燕非时一手背在身后,淡然地说道:“既如此,我看不如今日就请宣宁伯上门如何?”
楚氏道:“这是我们两府的事。”
简而言之,这事与国师府不相干。
燕非时不怒反笑,问温知宜:“你呢,也觉得与我无关?”
这话来得莫名,顾修远目光投向温知宜。
温知宜低着脑袋,脚尖不自在地点了点,“这是我自己的事......”
不知好歹的小混账!
燕非时眼色蓦然森冷,第一次有种气得心肝痛的错觉。
“你的脾气呢,因为一个救命之恩,你这是准备把自己给卖了?嗯?”
“我哪有......”温知宜嘟囔,这说的也太难听了。
尽管只是短短两句话,但无意识透露出来的熟稔,却是做不得假的。
“水性杨花!”楚氏低声咒骂一声,如果不是为了儿子,她绝不可能允许这样轻浮浪荡的女娘入门。
贱人,我的儿子没了,你也别想好过,我要你一辈子为我儿子赎罪!
这就是楚氏的想法。
娶温知宜过门,让儿子得以葬进祖坟,再让她给儿子守一辈子。
“那就请宣宁伯上门吧。”顾修远看父亲一眼,而后发出一声拖长的叹息。
宣宁伯接到顾家传话时,正在考教大儿子功课。
他打发走传话的下人,又让儿子先回去,在书房静坐了片刻,这才起身前往顾家。
到顾家后,听闻顾家请他前来的用意,他惊讶之余又忍不住意动,舍弃一个没用的女儿,换取和顾家修复关系,是个人都知道该怎么选,只是这种事,到底有违道德,温泽川捻着胡须面露为难。
“顾家自然是好的,只是......”
楚氏道:“宣宁伯放心,我们自会好好待您家元娘。”
“哎。”温泽川叹口气,冠冕堂皇道:“真是老天无眼,小顾郎君聪慧善良,偏偏......也罢,我温顾两家自来亲厚,我这个做伯父,如何也不能看着顾家侄儿落个魂魄无依的地步。”
楚氏闻言露出满意的笑。
温知宜嫁给顾衡玉牌位一事,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谈妥下来。
一直没出声打断的燕非时,静静看着眼前和谐的一幕,颇为玩味地笑了两声,他近乎变态的自制力和控制力,让他即便是在此等暴怒的情况下,依然一派温和儒雅。
“不妥。”他道。
他身下坐着圈椅,右手自然垂落,玄色袖摆遮住手指指尖,只露出一点修剪干净的甲盖,他表情很淡,语气也是,虽然是坐着,却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俯瞰。
其他人的视线被他声音吸引过来。
他不慌不忙,重复道:“我说,这件事,不妥。”
楚氏狠狠皱眉,心底烦躁难以压抑,“国师大人是不是管的太宽了!”
说着,阴冷一笑,“还是说,国师大人和我这儿媳妇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我儿子还在隔壁躺着呢,国师大人不如问一问温娘子,她愿不愿意跟你走?”
这话说得上是冒犯,但燕非时面上看不出半点怒色,他抬起眼睛,淡淡地看过去,很漫不经心的一眼。
“既如此,那咱们便来说说,你儿子的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