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知宜抬起袖子,眼神慌乱躲闪,遮住布满抓痕的脸。
见她这举动,燕非时发出一声轻呵,听起来像是笑了一下,眼里却没什么温度,整个人越发显得冷淡,语气也是淡的:“躲什么躲,刚刚不还要英勇就义么,现在知道躲了?”
他声音不大,音色低沉,语速不疾不徐,高低合宜,听他说话,本是一种享受,前提是忽略他的低气压。
他在生气。
温知宜心里闪过这几个字,恹恹低下脑袋,揪着衣摆不说话。
燕非时眉头微皱,眼底是烦躁的戾气。
被他目光扫到的顾家奴婢,齐齐后退两步,远离视线中心的温知宜。
众人心底惴惴,即便发现对面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但当那双漆黑的眼睛漫不经心看过来时,还是让她们不由自主生出恐惧感。
就像是下一刻就要被人掐住喉咙,生死不由自己。
被忽视的楚氏冷下脸,怀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徘徊。
“踏!”的一声,通体雪白的骏马停驻,燕非时手臂随意搭在马鞍,上半身略微前倾,靠近把自己藏在乌龟壳里的小姑娘,礼貌疏离的淡笑在看到她耳侧抓痕时,冷沉的气息猛然一沉。
“头抬起来。”他简单道。
短短几个字,不辨喜怒,没有情绪,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仪,好像落地的瞬间就会成真。
几乎是下意识的,温知宜从命抬头,接着猝不及防对上他黑沉的眼,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冷漠,冷漠到令人头皮发麻,她后背不合时宜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不是很厉害么,不高兴了连我也骂,说甩脸子就甩脸子,利用起我来毫不手软,怎么?现在是准备改过自新了?站在这里让人打,你什么时候这么没脾气了?”
他难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温知宜撇过脸,不想和他说话。
她这拒不配合的态度,看起来像是逃避,却也透出两分亲昵。
比起公事公办,生气亦是拉近两人距离。
燕非时沉默片刻,翻身下马,阔步向她走去。
他步子不大,每一步走得很稳,稳扎稳打,随着他的靠近,顾家奴婢纷纷朝两旁散开。
他捏起她下巴,一言不发拿帕子给她擦脸,他的脸色很不好看,手上动作却出乎意料的轻,那种珍视和疼惜完全不加掩饰,是一种男人对女人的怜惜。
旁观的楚氏脸色铁青。
她儿子还没下葬呢,这就找好下家了,好,好,好,真是好极了!
燕非时的气息固然让她很安心,可惜温知宜此时无心顾及,短暂的怔愣过后,她迅速后退一步,垂下眼睛躲避对方视线,在两人中间画下一条楚河汉界。
气氛一时沉寂下来。
燕非时捏着帕子微顿,微微俯下的身体直起,漆黑的眼眸变得深邃,阴云密布。
这时候,楚氏开口了,夹枪带棍的:“国师大驾光临,就是来和我这未来儿媳妇卿卿我我的?我儿子的身体还没凉呢,两位这是连论理道德也不顾了?”
“没有!顾伯母,我们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认识?”楚氏静静看着她,眼神幽幽,“我这双眼睛还没瞎!”
温知宜羞愧难言,不自在地侧头深呼吸两口,随后面容平静地回眸,对燕非时道:“之前的一切,多谢燕郎君,日后若有余力,我必会报答,今日之事,请燕郎君不要插手,燕郎君请回吧。”
这就是要一刀两断的意思了。
“谁说我今日过来,为的是你?”燕非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是寡淡的。
这不近人情的话语,令温知宜瞬间尴尬,又有些窘迫,脸颊微微发烫,没想到是自己想多了。
她以为......
她脸红的低下头,极快地说了一声抱歉,转过脸往一旁让开两步。
她倒是干脆利落,为了一个顾衡玉,要和他断绝往来。
往日还是小瞧她了。
真是长本事了。
这一刻,燕非时也要遏制住把什么东西掐拦的冲动。
他喜怒隐藏惯了,即便心底再是不虞,面上也不露分毫,看着温和有教养,嘴角扬起一点礼貌的弧度,矜贵而俯瞰一切地说道:“顾大娘子应该不介意,我去令郎堂前上两炷香吧?”
楚氏不愿意,但话出口的瞬间,却变成了答应:“自然,国师请。”
计划赶不上变化。
这位国师在京都的位置太过特殊,即便她因儿子的死而神智混沌,做出当街斥打温知宜的事,但到底没有完全失去理智。
唯有嘴角勉强的弧度,透露出她心底真正意思。
但燕非时会在乎吗?
能让他分出心思,去顾忌一二情绪的,不过也就那一人。
他抬腿向顾家走去,经过温知宜的时候,淡声说道:“温娘子也一道来吧。”
听见这话的温知宜,下意识去看楚氏脸色。
余光留意到这边的燕非时,心里冷冷一笑,这时候倒是乖了,对他怎么不知道乖一点。
“哼,既然是国师开口,我等岂敢拒绝。”楚氏又不是眼瞎,温知宜的态度,让她心情好了一点,可儿子的死就是不可磨灭的痛,说起来话来,依旧控制不住阴阳怪气。
温知宜不介意,能够进去就好。
她福身道:“多谢顾伯母。”
燕非时锐利的眸子一眯,狭长的凤眼泛起寒光。
燕非时的到来令顾家一阵忙碌,顾老相公并顾大郎疾步而来,那时,燕非时正站在顾衡玉的灵堂前,修长的指骨捏着三炷香,高举至额头处,向对面拜了三拜后,他将香插进香炉之中。
他这一套动作,做的行云流水,举手投足间是对逝者的尊重。
“老臣拜过国师。”
“下官拜见国师。”
顾老相公与顾修远一前一后进来,看到灵堂上长身玉立的人,眼底闪过微不可见惊讶之色,但又很快隐了下去,双手抱拳冲堂前的燕非时躬身见礼。
此时天色尚早,前来吊唁的亲朋旧友暂未上门,偌大的灵堂除了顾家奴婢,就燕非时和温知宜两个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