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妇人,正是《红楼梦》原着里边最浪荡的一个女人。
只因她男人诨名“多浑虫”,她又是个轻浮无比来者不拒的,因此人多称她“多姑娘”。
晴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摊上这么一对表哥表嫂,就算没有王夫人授意,只怕也很难活得长久?
贾环在院儿里喝骂多姑娘,晴雯在屋里早已听见。
等到彩霞掀开遮门的草帘,晴雯忙从芦席土炕上撑起身来,含泪唤了一声:“环三爷!”
贾环点一点头,等彩霞从院子里搬进来一个板凳,贾环便在床边坐下,说道:“我来给你探探病,看你这病究竟为何耽搁这么久都不见好!”
晴雯的眼泪滚滚而落,哭道:“我原是个有眼无珠的,当日曾经那般对待三爷,没想到三爷竟还记得我!”
贾环笑道:“你如何对待我了,难道你一个丫头,还能让我这当主子的受气吃亏不成?
你不愿服侍我,只想留在宝玉身边,一仆不肯侍二主,这原是你的美德,我怎么会记着这么点小事!”
彩霞也笑道:“晴雯你的福气来了!咱们三爷是最最善心的,不像某些人,人前称佛祖,其实并非真慈悲!
你看我跟彩云,差点儿也沦落到你这个地步了,是我厚着面皮求到三爷面前,如今到了三爷跟前,那才真真是直起腰杆做人了!
如今三爷既然来看你了,必然是要救你出苦海的,只要有三爷插了手,凭什么老爷太太佛祖菩萨,都不能拿你怎么样了!”
晴雯岂能不知贾环在府里的威势?
从前她还不想这些,毕竟宝玉对她亦是情深义重。
可从昨儿一早被王夫人撵出贾府,宝玉连一句话都不敢说,她心中要说一点失望没有,那是绝无可能。
尤其对照一下梨香院里的丫头,哪一个走出来不是趾高气扬的,阖府里又有哪一个敢稍有慢待了?
就连老爷太太老太太,有哪一个敢跑到梨香院里搜检撵人?
她当年若是留在环三爷身边,又怎会沦落到这般下场?
如今她被那佛祖一样的王夫人撵出贾府,宝玉固然一声不敢吭,其他从主子到奴才,哪一个不是落井下石避她唯恐不及?
偏偏却是这位她当年瞧不上的环三爷,昨儿就命丫头来探望,今儿更是亲自上门为她探脉诊病。
彩霞说得不错,她若是趁机给环三爷下跪叩头,环三爷说不定也能将她收进梨香院。
那日后她也能够趾高气扬,便是那位假佛祖,也不能再将她怎么样!
可是她有多厚的面皮,能在落难之时,再求从前她看不上的环三爷搭救?
就算她一死了之,也万万万万张不开这嘴!
晴雯心里想着,禁不住泪落纷纷痛哭不已。
贾环大致明白她的心思,只能叹道:“你哭成这样,我如何帮你把脉?……彩霞,出去帮她端碗水过来!”
“是了,昨儿我们过来,晴雯就喊口渴,我该早些端水进来的!”
一边说,彩霞赶忙出去。
一会儿进来,手上端着一碗水,又道:“我还给你带了一些点心,想必你还没吃早饭吧?
稍微垫一垫,你也别哭了,听说情绪太激动时,把脉很难把准了!”
晴雯忍住眼泪,就着彩霞的手喝了水,又勉强咽下两块点心,贾环才重新伸手帮她诊脉。
一时收回手来,说道:“并非什么大毛病,想必是心怀忧思,刚巧又遇上女人家的每月都会不舒服的那几天。
这样,我给你重新开一个药方,让人抓了药煎好之后再给你送过来。
你切不要多思多想,先在你哥嫂这里安心养病,只需三天,你的身体就会好起来。
我知道你跟宝玉感情很深,等我瞧瞧这几天能不能找个机会,再把你送进怡红院里去。”
晴雯很想说她其实不想再进怡红院,只希望能进梨香院。
但环三爷既然这么说了,那就是没打算让她进梨香院。
想想自个儿从前对环三爷的态度,晴雯又痛又悔,忍不住地再次落泪。
彩霞奇道:“我知道三爷不怕那边的太太,甚至跟太太是冤家对头,可正因如此,三爷哪有可能再将晴雯送回怡红院?
只怕三爷越是使劲儿,那边的太太越是不肯答应吧?”
“答不答应到时候可就由不得她了!”
贾环冷笑一声,回头又叮嘱晴雯,“总之你的身体得先好起来才行,不然便是我也救不了你!”
一边说,又吩咐彩霞:“彩霞你先在这儿陪着晴雯,我出去教训她表哥表嫂几句!”
晴雯忙道:“我表哥表嫂原是浑人,环三爷不用搭理他们,总之……我静心养病,就算他们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我不理他们就是!”
贾环微微一笑,还是掀帘走了出去。
到了院子里,贾环大模大样往那儿一站,随口喝道:“马上给我出来个人!”
多姑娘在屋里听见,赶忙出来,有点不阴不阳地说道:“却不知环三爷唤奴家是想做什么?”
“少给我在这儿发骚发癫!”
贾环冷笑一声,“我问你们,是不是有人交代过你们,等晴雯死了上报一声,会另外有赏?”
“这这这……”
多姑娘大吃一惊,不知贾环如何会知道这么隐秘的事情。
贾环冷笑又道:“我刚刚给晴雯搭过脉了,不过就是小毛病,吃了我开的药,三天就能好起来!
所以你们给我记住了,若是晴雯病情转重,那就是你们使了暗手,少不得我环三爷要请动官府,判你们一个谋害人命的大罪!
还有,晴雯这几年贴补了你们多少,不过在你们这儿住几天而已,你们竟如此苛待她?
吃不给吃喝没得喝,你们还算不算是人了,怕是猪狗畜生,也不如你们这么黑心烂肺的吧?”
“我我我……我们……”
多姑娘结结巴巴。
“别我我你你的!”
贾环强势打断她的结巴,“我还是那句话,晴雯吃了我的药,三天就能好起来!
可如果你们暗下毒手,让她病情转重,我绝对让你们夫妻死无葬身之地!
……别跟我说背后有谁帮你们撑腰,在我面前谁也不好使!不信你就去跟那女人告上一状,看看她能不能奈何得了我环三爷!”
多姑娘被他气势震住,讷讷地再也不敢出声。
贾环冷笑一声转身进屋。
刚刚走到门口,却听“扑嗵”一声响,紧随着彩霞惊呼道:“晴雯你这是干什么?”
贾环赶忙掀开草帘进去,却见晴雯已经从土炕上边摔落下来。
彩霞用力想要将她搀扶起来,晴雯却挣扎不肯,也不说话,只是趴伏地上,冲着贾环连连叩首。
每一叩首,眼中泪水便滚滚涌落,竟将地上染湿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