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的手指刚触到汉白玉栏杆,便觉掌心一空。那块雕着螭吻纹的栏杆竟像豆腐似的碎成齑粉,纷纷扬扬洒在丹陛石阶上4。他踉跄后退半步,绣金蟒纹的朝服下摆扫过铜龟背甲,惊得那尊镇殿神兽眼珠突然迸出红光。
\"陛下当心!\"石静娴一把扯住他后腰带。她今日戴着十二旒冠冕,珠帘碰撞声里,瞥见第三级台阶缝隙渗出血水——昨夜工部侍郎就是在此处摔断了脖子。
五更天的晨雾还未散尽,太和殿前的铜鹤在朦胧中振翅欲飞。石静娴眯起眼,数着汉白玉台阶上深浅不一的凿痕。九百九十九级登天阶,今日早朝前竟凭空多出三阶。新砌的白石与旧痕格格不入,像条吐信的毒蛇横亘龙脉3。
\"工部上月奏报修葺台阶,用的是房山汉白玉。\"她弯腰拾起碎末,指尖捻开竟透着青黑,\"可这分明是易水石,遇水则蚀。\"话音未落,脚下忽然传来机括转动的闷响。胤礽反手将她护在身后,二十年前木兰围场杀熊的肌肉记忆骤然苏醒。
第一级台阶轰然塌陷,露出丈许深的暗渠。混着血水的浪头拍打石壁,竟是从金水河引来的活水2。胤礽的朝珠缠在雕龙柱上,玛瑙珠子崩落一地。他借力荡到石静娴身侧,瞥见暗渠里浮着半张人脸——正是三日前失踪的钦天监主簿。
\"好个一石三鸟。\"石静娴冷笑,冠冕珠串撞得噼啪作响。她抬脚碾碎滚到跟前的铜鹤首级,内里机簧零件散落出来。这哪是什么镇殿神兽,分明是装着火药的精巧机关3。晨风掠过太和殿檐角的行什雕像,那尊雷神塑像的眼珠突然转向他们。
胤礽解下玉带扣疾射,行什的左眼应声碎裂。齿轮咬合的咔嗒声戛然而止,正要喷火的铜鹤僵在原地。他后背已沁出冷汗,想起今晨更衣时,那件朝服熏香里掺着千金草的味道——嗅此香者,三步内必骨软筋酥。
\"雕虫小技。\"石静娴突然扯开龙袍前襟。贴身穿的竟是先帝赐的金丝软甲,甲片上用朱砂画满星象图。她摘下一枚甲片掷向铜龟,龟壳裂开的刹那,藏在其中的弩箭暴雨般倾泻。箭镞撞上软甲迸出火星,映得她眉眼如淬火的刀。
暗渠水声忽然湍急,九个戴着傩面的黑衣人踏浪而出。他们手中钢索缠着嘉量铜斛,将这件象征皇权的量器抡成流星锤2。石静娴旋身避开横扫的铜斛,发间玉簪却被劲风扫落。青丝散开的瞬间,她看清钢索上刻着的徽记——竟是十年前被她剿灭的白莲教余孽。
胤礽劈手夺过侍卫的雁翎刀。刀锋过处,钢索应声而断。铜斛坠地砸出深坑,量器里滚出颗干瘪人头。他瞳孔骤缩,认出这是失踪半年的河道总督。血仇旧恨涌上心头,刀法陡然凌厉,招招直取咽喉要害。
石静娴却退到日晷旁,晷针影子正指向辰时三刻。她突然抬脚猛踹晷盘,青铜铸造的国宝竟被她踢得翻转,露出底下黑黝黝的洞口2。二十支浸毒弩箭擦着她鬓发飞过,钉在太和殿匾额上,\"太\"字的一点应声炸开。
\"陛下不可!\"工部尚书从朝臣队列扑出,却被石静娴当胸一脚踹进暗渠。那人惨叫未绝,已被机关齿轮绞成肉泥。她顺势抽出尚书腰间玉牌,牌上水渍在晨光下泛着诡异的蓝——这是碰过硝石的手才会留下的痕迹。
\"去年重修太和殿的图纸,是你亲手呈的。\"石静娴将玉牌捏成粉末,\"在台阶下埋火药,在金水河通暗渠,好给白莲教逆贼铺路?\"她每说一句便逼近一步,绣着十二章纹的龙靴踩得碎石飞溅。
胤礽的刀尖已抵住最后一名刺客的喉结。那人突然咬破口中毒囊,黑血喷溅的刹那,竟用血在丹陛上画出白莲图腾。石静娴脸色骤变,扯过胤礽滚下台阶。方才站立处的地砖轰然炸裂,碎玉乱石如蝗虫过境,将盘龙柱削去半截。
烟尘散尽时,她撑着胤礽的肩膀起身,龙袍下摆已碎成布条。太和殿前到处是冒着青烟的深坑,像一张张讥笑的嘴。朝臣们瑟缩在广场边缘,却见她忽然仰天大笑,笑声震得檐角铜铃叮当乱响。
\"好!好的很!\"她甩开碎裂的冠冕,任长发在硝烟中狂舞,\"传旨!拆了这九百九十九级台阶,给朕换成青砖铺地。太和殿前摆十八尊红衣大炮,炮口对准金水桥——\"3]
胤礽擦去嘴角血渍,捡起半片残破的傩面。面具内侧用朱砂写着生辰八字,正是石静娴的诞辰。他望向正在指挥侍卫填埋暗渠的帝王,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那时她还是抱着他大腿哭的太子妃,如今龙袍加身,连伤疤都透着铮铮铁骨。
朝阳终于冲破云层,照在太和殿的琉璃瓦上。石静娴站在废墟最高处,脚下汉白玉的裂缝里钻出一株野梅。她抬靴碾碎花枝,殷红汁液渗进裂痕,像给这吃人的台阶纹了道朱砂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