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浸透燕山北麓的官道时,十八架青铜巨兽正匍匐在昌平皇庄的泥泞里喘息。石静娴撩起杏黄轿帘一角,望见农人们围着那铁家伙窃窃私语,领头的张把式正抄着烟袋锅子猛敲犁头:\"这玩意能比得过八头犍牛?怕是太子爷被妖人糊弄了!\"
\"殿下,工部递来的呈报。\"秦顺捧着文书跪在轿前,\"诸位大人说蒸汽机簧片易裂,今日若试耕不成......\"
\"孤的犁,裂不了。\"她扶正东珠朝冠下轿,绣金蟒纹靴踩进春泥的刹那,忽然想起三年前在河督衙门的深夜——那时她裹着胤礽的太子妃氅衣,趴在案头绘制改良版唐代水转翻车图纸,被路过的十三弟当成鬼火险些吓哭。
田垄尽头传来骚动,八十岁的老庄头王老汉颤巍巍跪下:\"太子爷莫怪,这铁牛不吃草料光吞煤渣,老朽实在不敢......\"
\"您摸摸这曲辕。\"她突然拽过老汉生满茧子的手按在青铜管上,蒸汽机余温透过包浆木柄渗入血脉,\"知道为什么叫'胤礽犁'?当年太子妃娘娘孕中害喜,见孤为春耕愁得食不下咽,硬是撑着病体画出这曲柄转轴图。\"
百官队列里的胤礽猛掐掌心才憋住冷笑——这女人扯谎时眼都不眨,当初分明是他扮作太子妃去内务府偷《永乐大典·农器篇》,被惠妃撞见险些露馅。
\"起犁——\"随着秦顺尖利的吆喝,七十二个赤膊力工开始往锅炉填煤。石静娴盯着压力表上颤动的铜针,余光瞥见工部尚书额角的冷汗。她知道这老狐狸在簧片淬火时动过手脚,正如三日前密报所言:\"索额图余党欲毁新农器以阻殿下声望\"。
\"崩!\"第一声断裂响彻田野时,她抢先甩开试图护驾的侍卫,靴底金线在泥浆里划出凌厉弧线:\"拿备用的锰钢簧片来!\"跪在地上的工匠头子瞳孔骤缩——这秘而不宣的合金配方,本该随上月暴毙的冶铁司主事埋进黄土。
当第九架铁牛终于喷着白雾破开冻土,王老汉突然甩开搀扶的子侄,枯枝般的手指深深插进新翻的垄沟:\"五寸!足足翻了五寸深!\"老头儿沾着泥星的泪砸在青铜犁铧上,竟转身冲着毓庆宫方向砰砰磕头:\"太子妃娘娘贤德!这是给庄稼人送活菩萨来啦!\"
胤礽在命妇队列里咬破舌尖。他想起去岁冬夜,这女人裹着貂裘蹲在工棚啃冷馒头,十指被铁屑割得血肉模糊还要修改齿轮比例。此刻她立在万千跪拜的农户中接受山呼,脊背挺得比太庙盘龙柱还直。
\"秦顺。\"石静娴摩挲着犁柄上暗刻的凤凰纹——那是某人对她称帝野心的无声嘲讽,\"传孤口谕,凡献农器改良策者,赏同举人出身。\"
暮色里三十里快马直奔紫禁城,马上绑着工部尚书私通的密信与淬毒的簧片。她望着官道上腾起的烟尘轻笑,远处王老汉正领着孙儿们往犁头系红绸,仿佛祭拜一尊新铸的神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