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庆宫的桃花开得邪性。晨起往永和宫请安时,额娘抚着鎏金护甲冷不丁道:\"太子爷待你倒比亲兄弟还热络。\"我手一抖,茶盏磕在青砖上裂作两瓣,犹如这些年被二哥碾碎的兄弟情谊。
那个曾用马鞭抽断我风筝线的孤傲太子,如今下朝竟揽着我的肩喊\"禛儿\",连汗阿玛都不曾这般唤我。昨儿更离谱,他往我荷包里塞松子糖时指尖擦过掌心,惊得我险些摔了御赐的碧玉扳指。
粘竿处的探子来报,太子在养心殿批折子时对着我的请安折子发笑,朱批墨迹晕染了\"心肝\"二字。这词儿该是形容李侧福晋那对波斯猫的!我连夜召戴铎密议,那老狐狸捋着山羊须沉吟:\"主子需防着捧杀之术,当年汉武帝与卫太子...\"
话未说完,粘杆人急报:太子冒雨往四贝勒府送《农政全书》,扉页题着\"赠吾弟禛禛\"。那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纸笺,竟是二十年前我临摹失败的《快雪时晴帖》——彼时二哥当众讥我\"形如蟹爬\",如今却批注\"筋骨初成\"!
宗室宴上,老九举着夜光杯阴阳怪气:\"四哥如今是太子爷跟前第一红人。\"太子忽的掷箸,白玉碟中炙鹿肉溅起三点油星,正落在老九锦绣蟒袍。
\"胤禟,\"二哥丹凤眼斜睨过去,\"孤与四弟商议治河要务,岂容你置喙?\"
我盯着他袖口金线绣的团龙纹,忽想起去岁黄河决堤,正是这位\"贤太子\"将我呈的《引漳十二渠疏》扔进火盆。而今他竟在御前力荐我总理河道!
戴铎查出蹊跷:太子近半年的字迹与幼时临帖相比,横折处少了几分嶙峋。更怪的是毓庆宫膳单——从前顿顿要炙鹅掌的骄矜储君,如今竟顿顿点我爱的冰糖肘子!
夜半惊雷炸响时,我攥着暗卫从太子书房盗出的密信。火漆印是科尔沁部的狼头图腾,展开却是女子簪花小楷:\"淮安漕粮亏空案,当查河道总督与...\"字迹竟与已故石家嫡女、那位早殁的太子妃一般无二!
晨起赴畅春园议政,太子当着六部大臣的面,将我的《摊丁入亩策》捧作\"治世良方\"。散朝时他扯着我袖口低语:\"禛儿可知,孤最欣赏你这份孤臣气节。\"
这话如冰锥刺骨。二十年前木兰秋狝,我射中白狐却被他夺去邀宠,彼时他说:\"帝王家要什么孤臣?不过是条听话的狗!\"
永和宫佛香缭绕,额娘跪在观音像前捻动佛珠:\"你皇阿玛昨夜咳血了。\"我盯着莲花灯里跳动的火苗,想起太子昨日往我书房送的那尊药师佛——正是西藏活佛开过光的。
粘杆人呈上密报:太子暗调西山锐健营兵马,却将虎符交予十三弟保管。老十三!那个曾被他骂作\"包衣奴才所生\"的莽撞少年!
戴铎死了。尸首从护城河捞起时,怀里揣着半张烧焦的纸,隐约可见\"太子...女...\"二字。我砸碎半屋瓷器,却见苏培盛战战兢兢捧来漆盒——太子赠的《金刚经》里夹着张地契,正是戴铎偷偷购置的扬州别院!
当夜我潜入太子书房,却见案头摆着未封的密折:\"儿臣保举四阿哥总理户部,此人心性坚忍...\"砚台压着的,竟是二十年前我为他猎的白狐皮——早以为被他赏了看门太监!
乾清宫地龙烧得燥热,汗阿玛倚在龙榻上咳嗽:\"保成举荐你署理西北粮草。\"我盯着金砖上蟠龙纹,忽听珠帘响动。太子捧着药碗进来,玄色朝服下摆沾着泥点——他竟亲自往潭柘寺采的露水!
\"禛儿,\"他舀起汤药吹了吹,\"这天下...\"话音未落,外头传来喧哗。粘杆人密报:八爷党围了西山锐健营!太子却把药匙塞进我手里,眉眼弯成月牙:\"怕什么?孤早让老十三带着虎符候着了。\"
子时三刻,毓庆宫传来消息:太子呕血昏迷。我攥着他枕下那方染血的帕子,上头绣着歪扭的并蒂莲——像极了我十岁那年被嘲笑的绣活。
太医说是忧思过甚。可这疯子昏迷前还攥着我的朝珠念叨:\"禛儿...漕运改海...\"
卯时,粘杆人急叩府门:太子醒了,正往养心殿递折子请废储君之位!我策马狂奔时,满街柳絮扑在脸上,恍如二十年前那个被他撕碎纸鸢的春日。
养心殿内,太子跪得笔直:\"儿臣愿效周公辅政。\"汗阿玛的茶盏砸碎在他额角,鲜血顺着那枚月牙疤蜿蜒而下——那是我六岁时害他坠马的旧伤!
\"四弟。\"他转头冲我笑,血珠滚进梨涡,\"记得把《海运图》呈给...\"
我夺门而出,在太庙阶前摔碎了祖传玉佩。戴铎说得对,这哪里是什么捧杀?分明是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