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那地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只是昔日的小姑娘早就被世俗磨去了纯真。
萧凌不知是她变了还是这世道逼她成为这样的人。
他走过去,屈膝蹲在了榻边,伸手握住她的手。
徐灵君只觉得有人握住她的指尖,缓解了伤口的疼痛,也让她感到温暖。
“二郎,我那嫁衣还在箱笼里,是我一针一线绣出来的,我知晓早晚有一日你会带着军功回来求娶我。”说完,她咳嗽几声,从嘴角溢出了几缕血丝。
萧凌心里痛如刀绞,用衣袖帮她擦拭,“嗯,会的,等你好起来,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在场的老大夫摇摇头,与徐知序小声道,“大人,大姑娘脏腑被穿透,回天乏术还是尽早给她准备身后事。”
徐知序恍惚地看着榻上满是鲜血的身影,回头,踉跄的走了出去。
这一幕也让卿欢心绪复杂,虽说嫡姐做了很多错事,可眼下她要死了,还是让人无法平静下来。
“你不用替她感到惋惜,一切都是咎由自取与人无尤。”戚修凛揽着她,心有余悸,把人带出了庭院,让那老大夫给她处理脖颈上的伤口。
但见着老大夫手抖着,便将人挥开。
他亲自帮她涂了药膏,用细纱裹住伤处,“明日就是你抬为大夫人的日子,这伤到了,便要将日子往后再推一推,这么深。”
戚修凛皱眉,起身出去同卫平道,“自己去领罚,二十军棍。”
卿欢忙制止他。
“卫平当时反应已经很快了,是那伙贼人伪装成了四姑娘的车夫才让人放松警惕……你刚才说什么?”
她反应过来,定定地看着戚修凛。
戚修凛道,“我让卫平去领罚。”
“不是这一句,是前面的,什么大夫人?”她以为自己听岔了。
戚修凛解了身上披风裹在她身上,不再理会不远处隐隐传来的悲痛哭声,抱着卿欢出了院门。
星河烁烁,戚修凛附耳低声道,“这些日子府里一直在忙,还有之前绣娘和师傅给你裁做衣裳,都是为了明日准备,以后这国公府,只有一位夫人,我也只认你生下的孩子。”
她微怔,随着他脚步颠簸,眼眶渐渐潮热。
便轻轻靠在他胸口,内心一片宁静祥和。
……
徐灵君没能撑过当晚,咽气之后,便被徐知序安排的丫鬟擦干净身上的血,换了一身她生前最爱的衣裙。
她从小就爱洁净,走得自然要体面一些。
曹氏在听到这个消息时,不可置信地打了那报丧的丫鬟脸上。
“贱婢,胡说八道,灵君好好的,你胆敢咒她。”
那丫鬟捂着红肿的脸,“是大公子让奴婢来的,大姑娘劫持了国公府侧夫人,还伤了侧夫人,这才被射中了一箭,没有救回来。”
闻言,曹氏脸色煞白踉跄着冲了出去。
承安侯板着脸,只觉得这个女儿招了晦气,死了也要给他添麻烦,他便借口身子不适,并未出面。
老夫人将徐灵君自小养在身边,对她自然是要比卿欢的感情深厚,被人搀扶着,去见了大孙女的最后一面。
徐灵君的死,侯府甚至未能掀起多大的水花。
但当曹氏亲眼看到躺在榻上,没有半点生气的女儿时,忍不住痛哭着叫骂着。
“混账,你不是说要重新来过,谁让你这般沉不住气,这些年,我是怎么教导你的?你生来就是要做人上人,岂能因为一时的失意就乱了阵脚?”
说着便去摇晃着她。
萧凌眼底发红,拽开曹氏,将她推倒在地。
“就是有你这样的母亲,她才会有今日的境地,她的死,便是你一手促成的。”
曹氏摇头,“不是我,是徐卿欢那个贱人!”
“够了,还要闹到什么时候,萧副统领说的没错,您大错特错,如果不是您,灵君她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亲生儿子也在指责她,曹氏又哭又笑,拉扯间,被人强制地带了出去。
老夫人远远瞧了眼,吩咐徐知序,“好好处理你妹妹的后事,这孩子,活着也是痛苦。”
忙碌到了子时,庭院才安静下来。
徐知序擎灯,看着站在夜色中的萧凌。
“原本我打算过段时日送她离开京都,去江南也好,川蜀也罢,只要她愿意,过些平淡的日子,也好过留在京都。”
“但我知晓,她应该不愿意走。”
萧凌垂眸,一滴清泪滑过侧脸,“她的灵魂扎根在京都,去哪里都不会快活。”
草叶间虫鸣阵阵,国公府同样一片沉肃。
戚修凛手中握着团扇,轻轻地给卿欢打扇,凉风习习,她翻来覆去睡不着。
梦里是嫡姐那张狰狞的脸,时而大笑,时而哭泣,说她抢走了她的人生。
那只手,死死地拖拽着卿欢,把她往深渊里拽。
她惊醒过来,额上沁出了薄汗。
戚修凛用帕子给她擦拭,“做噩梦了?”
往他身边靠拢,双手揪扯着他衣襟,“梦到刚来京都时,嫡姐那时还只是想要坐稳大夫人的位置,一切都还没有开始,有时想一想,若是我跟母亲没有来京都……”
他俯身,在她额上吻了下。
“不许想,你若在儋州嫁给了别的男子,我怎么办呢?”
倘若她不来京都,徐灵君老实本分些,他或许会与她相敬如宾,到死,也不会知晓这情爱的滋味。
他也无法想象,潮儿唤别的男子为父亲。
戚修凛皱眉,那场景刺疼了他。
他低头厮磨她唇瓣,“别多想,好好睡一觉。”
卿欢被折腾一日,的确累了,在他身侧,再次沉入睡眠。
子时后,戚修凛披衣起身去了书房。
铁衣一直没睡,就等着爷过来。
“卢世隐那件事,爷您确定要插手吗?那毕竟是前朝的事了,万一被发现,会牵连国公府的。”
这次,卢世隐书信来,请戚修凛前去一叙,谁能想到他竟然提起了二十多年前的旧事。
戚修凛面色凝重,不由想起卢世隐那番陈情。
“当年我虽被陛下委以重任教导皇子,可后宫中却并不太平,一直有人想要太子的性命,包括太子妃膝下的两个皇子。”
“先太子勾结外族,并非事实,而是有人故意栽赃,青州有万人请命重新彻查,却因先帝重病被耽搁。”
“至此,大厦倾覆,城门一战,太子惨死,太子妃便抱着三个月的小皇子殉身,卢某就是知晓有诈,才提前借着父亲病逝回去丁忧,避开了纷争,但这么多年,我心中有愧,对不住先太子。”
所以,他求戚修凛能去查二十年前的旧事。
戚修凛无法插手,但当卢世隐提及政变时,戚家并未对先太子赶尽杀绝,甚至有意放走太子妃。
却被人发现围追堵截。
戚修凛皱眉,看着手中的那份万人请愿书,并未言语,但神色沉得仿佛外间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