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哭笑不得,指着月光投照在地板上的影子:“鬼怪没有实形,我若是鬼怪,又怎么会有影子。你问问你娘。”
幸姐看了看影子,又回头看绍桢,见她果真点头,才拍了拍小胸膛,绕着太子的轮椅转了一圈,道:“你为什么要坐着轮椅?你不能走路吗?”
太子给她解释,同时说给另一人听:“我被山石砸中,将腿砸断了,所以才到今日找到你们。”
幸姐皱了皱眉:“被石头砸断的?痛不痛啊?”
太子笑道:“原本是不痛的,可是为了找你和你娘,赶路快了些,伤势才加重了。你看在我苦苦找你们的份上,喊我一声好不好?”
“爹爹!”幸姐爽快地喊了一声,“你为什么要找我们呢?直接回扬州不就是了,我们肯定要回家的。”
太子点点头:“对,你们肯定要回家。可你家在燕京,你娘带错路了。”
幸姐不解:“娘说我们家在扬州……”
太子笑道:“扬州是你娘的乡里,她多少年没回去过了,房子都住不得人。回燕京才是正经。”
幸姐想了想,恍然大悟:“扬州是我娘的家,燕京是爹爹的家,是吗?”
太子点点头:“也是你的家。你在燕京长大的。”
幸姐又疑惑:“那济宁呢?我们从济宁坐船过来的。”
太子又同她解释。
绍桢听着父女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慢慢靠在车壁上,闭目思索起来。
等到被侍卫的禀报吵醒时,她才知道自己不知何时睡着了。
“三爷,知府衙门到了。”
绍桢下意识在车中环顾一圈,幸姐正趴在太子怀里睡得正熟。
太子淡淡应了一声,陈斐便在外掀开车帘,见此情形,脸色微变,低声道:“爷,您的腿……”
太子摇摇头:“你来抱着,别弄醒了。”
绍桢起身:“我来抱吧。”
太子看了她一眼,语气冷淡:“随你。”
下车才发现,这知府衙门灯火通明,眼前是个宽敞的庭院,正面五间上房,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明显是起居的后院。马车直接驶过了照壁。
庭院里跪着乌压压的一群人,都穿着官服,跪在最前的赫然是白日在馆驿见过的那个绯袍官员。
“微臣淮安知府郭诵龄,叩见太子千岁!”
太子皱了皱眉:“夜深了,都退下。有什么事,明日再禀。”
郭知府战战兢兢地应是,从地上起身,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见太子爷神情寻常,正思索着房里那两个婢女合不合爷的心意,忽然瞄到他身后抱着个小女童的人,穿着宝蓝色素面金丝滚边杭绸纱袍,清丽秀质相貌,白日里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郭知府身上一僵。这辞官的张进士什么来头?自己是不是得罪了个了不得之人?
一众人鱼贯而出,侍卫们肃立在游廊和庭院四角,将个宽敞的庭院把守得密不透风。
庭院里已经没有她的人了。
绍桢紧紧搂着幸姐,像抱着救命稻草似的,太子却吩咐陈斐:“抱郡主去厢房歇息。”
陈斐伸手来接。
绍桢抱着不肯松手,轻声道:“我抱去吧。这些日子她都是和我睡的。”
太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要躲我,这么着有用麽?咱们的账还没算,你还是乖觉些,省得又将孩子吵醒了。”
绍桢僵硬着,手上力气一点点卸掉,陈斐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了过去。
树阴处悄无声息地走出一个女子,穿着青缎背心、水绿裙子,看打扮应是丫鬟,只不知是府衙里的,还是太子带来的。
太子抬了抬手:“带她去洗漱。”
女子屈了屈膝:“贵人请随奴婢来。”
绍桢拿不准太子如今对自己究竟是什么想法,其实他说得也不错,最好乖顺一些,洗个澡又不是什么为难的事。
她被带进正中一间上房,屋里挂着茶色宝杵纹帐幔,当地放置一张雕五蝠献寿纹的梨花木长几,几张杌子,东边是起居处,摆着多宝阁,一架黑漆云母石屏风,里头是黑漆拔步床。西边开了道小门,挂着湘妃竹帘。
屋里站着四个年轻丫鬟,俱是美貌白皙,看见绍桢进来,脸上闪过诧异之色。
领绍桢进来的丫鬟容色肃穆,吩咐:“伺候贵人沐浴。”
那四个丫鬟各自对视一眼,齐声应了是,才朝西边小门走去,撩开竹帘。
绍桢心道这几个人恐怕是淮安知府备下伺候太子的,不大可能知道她是女子,便道:“你们出去吧,我不用人伺候。”
领头的丫鬟为难:“太子爷有吩咐……”
绍桢道:“那就在屋里站着,不必进来。”
丫鬟踌躇片刻,顺从了。
绍桢进了净房,先将竹帘系带系在门旁的锁扣上。
黄花梨木浴桶已经装满净水,一旁的红漆衣架上搭着干净的雪白绫缎中衣,角落里还立着一张开门的衣柜,挂满了锦衣。
绍桢沐浴完,拎起雪白中衣比了比,长出明显的一截,衣柜中的长袍同样如此,除外尽是女袍,想了又想,挑了件湖蓝色长褙子。
出得净房,丫鬟们全数不在屋中,太子坐在轮椅上,雪白膝裤往上折,露出大片血肉模糊的伤口,一旁椅子上放着几团血迹斑斑的布料,穿褐色道袍的郎中跪在地上为他换药。
太子抬头,将绍桢打量了一眼,摆手让郎中退下。
郎中小声道:“三爷,药还没换完。”
太子看着绍桢:“你来换。”
郎中随即看向绍桢,像是被火烫到了连忙低头,药箱都没拿便慌张退了出去。
绍桢慢慢走上前,草药的清香味混合着血腥气,不大好闻,她抿了抿唇:“怎么换?”
太子往后仰靠在椅背上,阖起眼眸:“上药,包扎。”
绍桢蹲下去,取过郎中留下的药罐,药膏是清凉的,草草涂完一层,再用干净的绫布包扎。
结扣将将打完,她忽然被拖住手拽了起来,还不待她反应,身体便被拦腰抱起。
他不是不能行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