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囚笼五日
御书房的门,自元旦那日朱元璋留下那句“蓝玉必须死”的冰冷判词后,便如同沉重的墓门,将朱允熥彻底封禁其中。五日。整整五日。
没有窗,只有高墙上几处狭小的气孔透入些许惨淡天光。空气里弥漫着陈年墨锭、纸张和龙涎香混合的沉闷气味,浓得化不开,沉甸甸地压在肺腑之上。
书案上,除了那叠如同附骨之疽、散发着血腥味的蓝玉罪证卷宗,再无他物。没有经史子集,没有奏章邸报,没有关于储君该学的任何典籍。
朱元璋将他扔在这里,只留下这堆注定要由他亲笔勾画的死亡名单,如同一头被关进铁笼的幼兽,面前只摆着一块带血的生肉,逼迫他在饥饿与血腥之间做出选择。
弹幕在死寂中焦灼滚动:
「五天!与蓝玉的催命符同处一室!」
「洪武爷的熬鹰术!熬干允熥的仁慈!」
「允熥崽…眼睛都是红的…没睡好吧?」
「看那堆卷宗!翻得边角都起毛了!里面全是蓝玉的‘罪’!」
「蓝玉:人在家中坐,死期天上来。」
「下一步怎么办?真等三个月后亲自动手?」
「硬扛?扛不住的!洪武爷有的是办法让你动手!」
「绝望…真正的绝望不是死亡,是亲手递出绞索…」
朱允熥枯坐在冰冷的紫檀木圈椅里。明黄的储君常服穿在身上,非但毫无暖意,反而像一层冰冷的金属外壳,将他与外界彻底隔绝。
他的目光空洞地落在面前摊开的卷宗上,那些罗织的罪名、誊抄的口供、鲜红的朱批,每一个字都像蠕动的毒虫,啃噬着他的神经。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被宫墙层层过滤后的模糊更鼓声,提醒着光阴的流逝。送饭的太监如同幽灵,悄无声息地进出,留下粗粝的饭食,又带走几乎未动的残羹。没有人说话,没有眼神交流,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这五日,他如同被放逐在时间的荒漠,唯一的“伙伴”就是蓝玉的催命符。翻来覆去地看,每一个字都刻进了脑子里。愤怒、挣扎、冰冷、算计…种种情绪如同沸水在心底翻腾,最终…归于一种近乎死寂的、带着血腥味的“清醒”。
第二节:晋爵!毒计封喉
第五日的清晨,当第一缕惨白的天光艰难地透过高墙气孔,在地上投下几道扭曲的光斑时,沉重的书房门终于被推开。
朱元璋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龙袍,背着手,步履缓慢却带着山岳般的威压,踱步而入。浑浊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锁定了书案后那个穿着明黄袍服、脸色苍白、眼窝深陷的身影。
朱允熥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猛地从圈椅中站起。动作有些僵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踉跄。他没有丝毫犹豫,绕过书案,走到御书房中央那片冰冷的金砖地上。
“噗通!”
双膝重重砸在金砖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俯下身,额头紧贴着冰冷光滑的地面,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个在心底反复咀嚼、如同毒药般灼烧了他五日的念头,清晰无比地吐了出来,声音干涩沙哑,却异常坚定:
“孙儿朱允熥,叩见皇祖父!”
“孙儿…有本启奏!”
朱元璋的脚步在书案前停下,并未叫他起身,只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个匍匐在地的明黄身影,声音平淡无波:“讲。”
朱允熥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勇气,抬起头,目光迎向那深不可测的眼眸,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说道:
“孙儿请求——晋凉国公蓝玉,为梁国公!”
死寂!
绝对的死寂瞬间笼罩了书房!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朱元璋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深陷的眼窝中,浑浊的瞳孔猛地一缩!一丝极其锐利、如同鹰隼发现猎物破绽般的精芒,骤然闪过!
“哦?”苍老的声音拖长,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惊诧和探究,“晋爵?梁国公?为何?”
弹幕在朱允熥话音落下的瞬间彻底疯狂:
「!!!!!!梁国公?????」
「允熥崽疯啦?!给蓝玉升官???」
「神操作!反向毒奶?!」
「以退为进!绝杀!允熥悟了帝王术!」
「捧杀!这是最高级的捧杀!」
「洪武爷都惊了!这孙子不按套路出牌!」
朱允熥挺直了上半身,依旧跪着,目光却异常明亮(或者说是一种绝望燃烧后的炽亮),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理智:
“回皇祖父!孙儿以为,蓝玉虽有跋扈不臣之迹,然其破北元、定云南、征西番,战功彪炳,亦是实情!功是功,过是过,岂可混为一谈?”
他微微一顿,语速加快,字字清晰如刀:
“今若因其过而掩其功,恐令天下将士寒心,谓朝廷赏罚不明,刻薄寡恩!此非社稷之福!”
“唯有先彰其功,厚加封赏,使天下皆知朝廷赏罚分明,不掩功臣勋劳!而后…”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决绝,“再究其过,依法严惩!方能…人心服膺,无有怨怼!此所谓——先功后过,功过两分!”
话音落下,书房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朱允熥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在凝固的空气中格外清晰。
朱元璋脸上的惊诧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审视。他浑浊的目光如同实质,在朱允熥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上来回扫视,仿佛要穿透皮囊,看清他灵魂深处最真实的念头。
良久。
那如同石刻般冷硬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牵出一个近乎“赞许”的、却冰冷刺骨的弧度。
“好…好一个‘功过两分’!好一个‘人心服膺’!”朱元璋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允熥啊允熥…看来这几日,你在书房之中…没有白呆!”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朱允熥,对着侍立在书房门口、如同泥塑木雕般的司礼监大太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压:
“记!”
太监浑身一凛,如同被鞭子抽中,立刻躬身,手中早已备好的朱笔悬停在起居注册上。
“今日太孙所奏之言,”朱元璋一字一顿,清晰无比,“一字不落,记入起居注!然——”他话音一顿,眼中寒光一闪,“此册…封存!非奉旨,不得启视!”
“奴婢遵旨!”太监的声音带着颤抖,重重叩首。
朱元璋的目光扫过太监,随即转向殿外,声音如同洪钟,响彻整个宫苑:
“传旨!”
“应皇太孙所荐,彰功臣勋劳,昭朝廷恩赏——”
“晋凉国公蓝玉,为梁国公!加太子太保衔!”
“晋曹国公李景隆,为太子太师!”
“魏国公徐允恭,即日起更名徐辉祖!加太子太傅衔!”
“自正月十五始,梁国公蓝玉、太子太师李景隆、太子太傅徐辉祖,三人共领东宫詹事府,督责皇太孙学业,朝夕讲读,不得懈怠!”
“钦此——!”
旨意如同连珠炮般轰出,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炸响!梁国公!太子太保!蓝玉的爵位和荣衔被推向了极致!而同时,李景隆和徐辉祖(新名)也被高高抬起,与蓝玉并列,名为辅佐,实为…制衡与监视!
弹幕在旨意宣出的瞬间,彻底陷入癫狂与冰冷的恐惧:
「梁国公!太子太保!蓝玉到顶了!」
「顶点?不!这是悬崖边!」
「捧得越高,摔得越惨!允熥崽这捧杀…太毒了!」
「李景隆?草包太师!徐辉祖?制衡蓝玉的棋子!」
「蓝玉:谢殿下隆恩!(下一秒诏狱预定)」
「起居注封存!黑历史抹杀!洪武爷老江湖!」
「允熥:我的刀…已经递出去了…」
旨意宣毕,朱元璋再未看朱允熥一眼,仿佛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对话和旨意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公务。他背着手,步履沉稳,径直踱出了御书房厚重的门帘。
再一次,将身着明黄储君袍、跪在冰冷金砖上的朱允熥,独自遗弃在这弥漫着龙涎香和血腥谋划气息的囚笼之中。
第三节:粗瓷碗里的帝王心
正午时分,那扇沉重的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不是太监,而是一位面白无须、神色恭谨的老内侍。
“太孙殿下,陛下口谕,请您移驾用膳。”内侍的声音细若蚊蝇,却带着不容置疑。
朱允熥麻木地起身。明黄袍服下的身躯,僵硬得如同生了锈的机括。他跟着内侍,穿过幽深曲折的回廊,来到一处偏殿。殿内陈设简朴,远不及奉天殿的恢弘,更无御书房的压抑,只设一张不大的紫檀木方桌,两张椅子。
朱元璋已然端坐主位。他脱去了外袍,只着一件半旧的玄色常服,袖口甚至有些磨损。桌上已摆好了饭菜。
朱允熥的目光落在那些碗碟上,瞳孔骤然一缩!
没有想象中的龙肝凤髓,没有精致的玉盘珍馐。
只有最普通的粗白瓷碗碟。
碗中,是黄澄澄的小米饭,颗粒分明,甚至能看到些许未脱尽的谷壳。
两碟素菜:一碟是清炒的菘菜(白菜),油星寥寥;另一碟是腌渍的萝卜条,颜色暗淡。
唯一称得上“荤腥”的,是一小碗飘着几片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肥肉片的清汤,汤面上浮着几点可怜的油花。
还有一小碟黑乎乎的、似乎是豆酱的东西。
这…便是洪武大帝朱元璋的午膳?比之京城中一户稍有盈余的普通人家,恐怕都远远不如!
弹幕瞬间被这极致的反差引爆:
「?????这是皇帝午餐?」
「白菜豆腐?粗米饭?我爷爷都吃得比这好!」
「那肉片…薄得能透光!心疼御厨的刀工…」
「粗瓷碗!老朱你是真节俭啊!」
「想想后世子孙满汉全席…老朱知道了能气活过来!」
「允熥崽看傻了…我也看傻了…」
「表演!绝对是表演!给允熥上的第一课——节俭?」
「不!是警告!皇帝都如此简朴,你蓝玉敢奢靡逾制?取死有道!」
朱元璋仿佛没看到朱允熥眼中的震惊,拿起手边一双普通的竹筷,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声音平淡:“坐。吃饭。”
朱允熥依言坐下,动作依旧僵硬。他拿起面前同样质地的粗瓷碗和竹筷。碗壁粗糙,米饭微硬,带着一股谷物的生涩味。菘菜寡淡,腌萝卜咸涩,那碗清汤更是如同白水。
朱元璋却吃得极其认真。他夹起一根萝卜条,就着粗粝的米饭,咀嚼得很慢,很用力。每一口都仿佛带着某种仪式感。他吃得不多,碗中的米饭只下去浅浅一层,便放下了筷子。
“吃啊。”他抬眼,目光落在朱允熥几乎未动的碗筷上,浑浊的眼底看不出情绪,“咱当年在皇觉寺,能有口馊米汤喝,便是佛祖开恩。这饭,比那时强多了。”
朱允熥心中一凛,连忙低头,机械地扒拉着碗中的粗粝饭粒。味同嚼蜡。每一口下咽,都如同吞下冰冷的沙石。这简朴到极致的饭食,此刻比那荆棘、比那蓝玉的罪证卷宗,更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这不是节俭。
这是帝王心术最冰冷的展示!
是无声的训诫!
是悬挂在所有勋贵、所有臣子、乃至他这个储君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穿着明黄的储君袍,坐在这张简朴的饭桌前,吃着这如同刑具般的粗粝饭食,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凉国公府(不,现在是梁国公府了)可能正在上演的奢华宴饮,浮现出蓝玉骄横跋扈、锦衣玉食的身影…
皇祖父用这粗瓷碗和清汤白菜,亲手为他烹制了一剂最猛烈的毒药。
这剂毒药的名字,叫——蓝玉必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