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淮玉喉结滚动,声音沙哑得厉害,“我一直都知道,但是我不想让你感到不自在。”
那就是很久很久之前了。
一想到这里,阮娇娇的笑容僵在脸上。
她看着裴淮玉眼底密布的血丝,看着他眼下淡淡的青影,突然想起这些日子里,每当她从催吐回来后,总能在廊下撞见一盏还温着的安神茶,原来那些被她当作巧合的温暖,都是他小心翼翼的守护。
是啊,就自己天真地以为自己威胁一下乙丙丁,裴淮玉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要瞒着你吗?裴淮玉,你已经为我放弃太多太多,我不想让你担心,可是我真的好难受,我难受到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话音未落,酸涩突然漫上眼眶。
她慌忙低头,却被他温热的指腹托住下颌。
裴淮玉的拇指轻轻擦过她颤抖的睫毛,擦落那滴悬而未落的泪:“你总说我放弃,可你忘了——”他的声音哽咽着,将她冰凉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那我要是想离开你呢?”
琉璃盏里的桃浆泛起细碎涟漪,倒映着他骤然苍白的脸色。
“……那我也愿意。”裴淮玉的声音低沉得近乎呢喃。
他端起桃浆盏,琥珀色的液体顺着喉结滚落,桃浆一饮而尽,像是在用事实告诉阮娇娇他的决心,就算是阮娇娇递给他的那盏是带了迷药的桃浆,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喝下去。
“别说是迷药了,就连毒药,我也心甘情愿,如果你感觉到我给你带来的是痛苦的话,那你就走吧,走的远远的,我放你走……”
在很久之前,他就已经发现了阮娇娇总是会在他面前吃完饭之后就去催吐。
所以明明所有人都看见了,她胃口慢慢的恢复正常,但身子还是那般的轻,轻到好像随时都要被风吹散一样。
裴淮玉发现了,可他没有戳破。
因为不想让阮娇娇不自在,让她觉得自己是被困在这一小方天地里的鸟儿。
所以,他很长一段时间再也不强硬在阮娇娇身边看着阮娇娇进食,就是希望她能够不要自己逼迫自己,可阮娇娇每天还是在强迫自己吃很多,然后又接着背地里偷偷吐出来。
所有的事情都是有预兆的!
他不安了很久很久很久,他知道自己的不安是来源于阮娇娇的异常,但是他又不敢贸然行动,他怕刺激到阮娇娇,让她做出些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自己只恨自己的无能,明明知道这一切事情都有预兆,但是他能够做的居然只是陪伴在阮娇娇的身边!
就好比这一顿饭是被他硬生生的拖了这么久,他多想留下这温馨的一刻,可是上天总是要剥夺他的珍宝!
过去是,现在也是!
当阮娇娇递上桃浆的时候。
裴淮玉看到桃浆那一刻,失望并不是假的,他有想过,会不会所有看上去是阮娇娇将要离开的异常预兆都是自己凭空想象。
但事实狠狠地将他拉回现实!
阮娇娇就是要离开。
离开他的身边,离开他们孩子的身边。
没有什么能够留住阮娇娇。
那……放她走吧。
让她自由。
在自己的身边,她获得不了开心,或许离开他,阮娇娇能够再开心些。
这样就好。
这样就好……
但想象中的晕眩并没有来临。
裴淮玉饮下桃浆后,便静静坐在原处。
他盯着阮娇娇低垂的眉眼,暗自数着呼吸,等着药性发作时的眩晕感。
烛火摇曳,案上的影子忽长忽短,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预想中的昏沉却迟迟未来。
喉间残留的桃浆甜香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疑惑与懊悔。
他望着阮娇娇泛红的眼眶,看着她因为催吐而略显苍白的嘴唇,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猜测是多么荒谬,她连让自己担心都不愿,又怎会狠心对自己下药?
伸手想要触碰她,却又怕被拒绝,手悬在半空,“我不该怀疑你……”
但不可否决,阮娇娇眼中想要离开的决心是真的。
“这顿饭吃得够久了,你担心什么我知道,你总担心我哪天突然没了,又怕我不声不响离开,甚至害怕我想不开寻短见,觉得死了就能解脱,也不会拖累任何人,但我想告诉你,我不想死,我清楚自己病了,那些催吐的痛苦日子,还有每个被噩梦纠缠的深夜……”
裴淮玉喉结滚动,正要开口,却被她抬手止住。
“我想离开,不是想抛下你和孩子,”她望着远方,声音飘得很远,“我是想放下林棠月的诅咒,放下那些扎在心里的恩怨,就一个人,背着行囊去看看大漠孤烟、江南烟雨,就当我去散散心吧……”
说到这时,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盏裂痕,“可我又觉得自己太自私了,把烂摊子全丢给你,如果你不愿意,我定然是不会走的……”
“我愿意,”他回答得没有半分迟疑,掌心覆上她冰凉的手背,“我会尊重你的所有决定,哪怕你再也不回来了。”
“啊呸,什么叫再也不回来了?你在京城里面有自己的志向,你努力了这么久才找到现在的位置,我不需要你为了我放弃什么,再说,裴大丞相造福百姓才是你要做的事情,不要陷于儿女情长好不好?我还指望着你在建功立业,然后我跟着你吃香喝辣……”
裴淮玉听着她故作轻快的话语,那些强撑的玩笑话像细针扎在心上。
她总把他的抱负挂在嘴边,却忘了自己才是他半生追逐的光。
喉间翻涌的情绪再也压不住。
他猛地扣住她后颈,滚.烫的吻.裹挟着所有隐忍的担忧与眷恋,重重落在她唇上:“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阮娇娇先是一僵,很快便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她在喘.息间轻笑:“我以为你不会放我走,你还以为我会给你下迷药……”
话未说完又被吞没在更.深的亲.吻里。
风不知何时掀起纱幔,烛火在震.颤中明灭,案上未饮尽的桃浆泛起涟.漪,如同两颗逐渐靠近的心,终于冲破所有顾虑与误解。
裴淮玉凝望着她眼底跳动的烛火,声音低得像是怕惊碎这如梦的场景:“我爱你。”
阮娇娇艰难的睁开眼,望向他深情的双眸,唇角扬起温柔的弧度,笑意漫过眼角眉梢,轻声道,“我也爱你,很爱很爱你。”
满地月光被揉碎,混着温柔的呢.喃,晕染成一室缱.绻,夜色温柔,那是两缕终于不再错位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