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泰兰纪元 1369年 12月9日 地点:青岚城停机场
元素飞艇的蒸汽阀门发出最后一声嘶鸣,铜质排气口喷出的白雾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天龙号庞大的金属骨架在青岚城破旧的停机场投下锯齿状的阴影,液压装置运作时发出的咔嗒声惊起了附近废墟中的乌鸦。
那些黑羽畜生扑棱棱地飞向铅灰色的天空,洒下几片羽毛落在围观人群的肩头。
华逸站在舱门后的阴影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透过门缝能看到外面密密麻麻的人头,却没有一丝交谈声传来。
他无意识地搓着双手,指腹摩擦时发出沙沙的声响。
红色长衫的领口被汗水浸湿了一圈,贴在锁骨上像块冰冷的铁皮。
身后的燕白石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将风切剑鞘在舱壁上轻轻一磕,金属碰撞声在密闭空间里格外刺耳。
\"对接完成。\"机械师的声音从通话管里传来,带着金属共振的嗡鸣。
齿轮咬合的咔咔声由远及近,舷梯缓缓伸展时铰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华逸的喉结上下滚动,他能闻到外面飘进来的气味——焦土混合着霉变的木头,还有人群散发出的那种长期营养不良的酸涩体味。
舱门液压装置启动的瞬间,华逸的身体猛地一颤。
阳光如潮水般涌入,刺痛了他适应黑暗的瞳孔。
他眯起眼睛,看到外面的人群像被无形的手拨开般让出一条通道。
那些青岚人的面孔在逆光中模糊成灰白的剪影,唯有无数双眼睛亮得吓人,像是黑夜里的狼群。
华逸的靴底刚触到舷梯就打了个滑。
金属台阶上结着层薄霜,在正午阳光下泛着病态的青光。
他不得不抓住扶手,铁锈的颗粒感透过手套扎进皮肤。
每下一步,舷梯就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仿佛在替他呻吟。
走到第三级时,他瞥见人群中有个孩子——约莫六七岁,左眼蒙着渗血的布条,右手紧攥着半块发霉的面包。
停机场的地面铺着碎裂的砖石,华逸的靴跟碾过时,几片陶土碎成齑粉。
这个声音在寂静中如同惊雷,前排几个妇女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
更远处,半截炸毁的钟楼斜插在地面上,锈蚀的铜钟表面布满弹孔,像张千疮百孔的脸。
华逸站在人群围成的圆圈中央,只感觉自己双膝发软,像是踩在棉花上。
风掠过废墟的呜咽声中,他听见自己牙齿相撞的咯咯声。
几次张开嘴,干裂的嘴唇撕开细小伤口,铁锈味在舌尖蔓延,却挤不出半个字。
人群起了阵骚动。
一个佝偻的身影拄着龙血木拐杖缓步而来,杖底敲击地面时发出笃笃的闷响。
老人披着件用各种布片缝成的长袍,银白的胡须垂到胸口,皮肤上的老年斑像是落在羊皮纸上的墨点。
他在华逸面前停下时,华逸闻到了药草与腐朽血肉混合的气味。
龙血木拐杖缓缓举起,华逸闭上眼睛。
他想起朴海泰死前扭曲的笑容,想起黑石联盟士兵焚烧粮仓时的狂笑,想起自己剑下那些亡魂最后的诅咒。
杖头带起的风声掠过耳际,却在即将触到额头时陡然收势。
枯树皮般的手掌抚上华逸的脸颊,温度竟比他的皮肤还要暖和。
\"回来就好,\"老人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陶器,每个字都带着经年累月的疲惫与宽恕,\"我青岚的孩子。\"
这句话像柄钝刀劈开华逸的胸膛。
他看见老人浑浊的瞳孔里映出自己的倒影——那个满脸尘土的少年,马尾末梢的火焰色发丝不知何时已褪成灰白。
有滚烫的东西从眼眶涌出,滑过鼻翼时尝到咸涩的味道。
远处不知谁先开始啜泣,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最终连成一片压抑多年的呜咽。
燕白石的白袍下摆出现在余光里,华逸听见剑鞘上的金属饰物叮当作响。
但此刻他全部注意力都在老人颤抖的手指上——那粗糙的触感让他想起白石村的老村长,想起无数个被战火吞噬的故人。
当老人用拇指抹去他脸上的泪痕时,积压多年的重量终于从肩头卸下,化作一声混着血与火的叹息。
华逸的膝盖重重砸在青岚城的土地上,碎石硌得骨头发疼。
他俯下身,鼻尖触到干燥的土壤,闻到铁锈般的血腥味和焦糊的草木灰气息。
嘴唇碰到地面时,沙粒摩擦着唇纹,咸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那是无数青岚人泪水和鲜血浸透的土地。
\"呜......\"
一声哽咽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华逸的指甲抠进泥土,指缝里塞满黑色的颗粒。
他原以为会面对愤怒的拳头和唾沫,却只看到那些布满老茧的手掌轻轻按在他的肩头,温度透过红色长衫渗入皮肤。
远处传来风掠过断墙的呜咽,华逸闭着眼睛开始哼唱。
第一个音符颤抖着飘出来,像只受伤的雏鸟。
那是花姐教他的童谣,每个青岚孩子都会在夏夜星空下学唱的调子。
\"起来......\"
左侧传来沙哑的应和,华逸睁开眼,看到缺了门牙的老铁匠在抹眼睛。
老人喉咙里滚动的歌声像砂纸打磨木头,却让华逸的脊背窜过一阵战栗。
第二个声音加入进来,是个抱着婴儿的妇人。
她枯黄的发丝被风吹起,扫过华逸的脸颊,带着皂角的苦涩香气。
婴儿在她怀里咿呀学语,小手拍打着节奏。
歌声如同野火蔓延。
拄着拐杖的伤兵用金属假腿跺地,咚、咚的闷响成了鼓点;满脸煤灰的锅炉工摘下帽子,露出发红的眼眶;就连城墙根下晒太阳的野狗都抬起头,竖起了耳朵。
\"起来起来!\"
人群爆发出吼声,震得碎石簌簌滚落。
华逸被无数双手托起,掌心传来的温度烫得他心脏发疼。
有人往他怀里塞了面旗帜,丝绸面料滑过手背时凉得像水,却又沉甸甸地压着臂弯——那是用茜草染就的赤炎旗,边缘还留着焦黑的弹孔。
城墙的砖石在掌下粗糙如锉刀,华逸每攀一步,就有无数手臂在下方形成人梯。
风卷着歌声灌进耳朵,他看见燕白石的白袍在人群中忽隐忽现,剑鞘上的金属饰物叮当作响。
旗杆的铸铁底座布满裂痕,华逸咬紧牙关,将旗杆插进去时,锈蚀的金属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他的虎口被震裂,血珠顺着旗杆滑落,在鲜红的旗帜上洇出更深的痕迹。
风来了。
赤炎旗猎猎展开的刹那,整座青岚城爆发出海啸般的欢呼。
阳光穿透旗帜,在华逸脸上投下跃动的红光。
他仰起头,看到金线绣制的麒麟纹样在风中舒展,每一片鳞甲都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旗帜边缘的流苏扫过脸颊,痒痒的像是母亲的抚摸。
华逸的瞳孔微微扩大,他第一次发现这面沾染过无数战友鲜血的旗帜,竟美得让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