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回黄老将军后,戚弘毅快马加鞭,回到宁海卫军营之中。
营门口,戚弘毅刚刚停住马,却见程晟苏珏二将早已一左一右将他围住,齐声道:“将军,出事了!”
戚弘毅见二位将军神色慌张,急切问道:“出了什么事?怎会如此惊慌?”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苏珏粗声猛气地回禀。
“倭寇打进来了?”戚弘毅心中一紧,但四下张望一通,却不见征战痕迹。
“不不不,是展燕姑娘他们和御史大人打起来了。”程晟慌忙解释:“如今他们俱在帐中,已成僵局。监军项人尔独自进帐调停,不让弟兄们进帐,这……将军,你来的正好,你看要不要弟兄们冲进去。”
戚弘毅听闻此事,面色凝重,斥责道:“进去做什么?原地待命。”
说罢,他便独自快步进帐,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帐中,陈忘一行人俱在,只是白震山拉住杨延朗,陈忘出手挡住展燕,芍药立在一旁不知所措,而御史刘晋元,则蜷缩在帐中一角,项人尔正护在他的身前。
见戚弘毅进来,项人尔先行军礼,随即简要地向他说明了这里的情况。
这一切,还需从戚弘毅离开军营时开始说起。
戚弘毅匆匆离营之后,唯剩刘晋元与那稀世珍宝百鸟朝玉凤及戚弘毅赠送的百两黄金同处一帐。
陈忘等人尚在帐外,因只闻御史之名,却不见于文正的身影,心中按耐不住。
于是,众人便差杨延朗去问裴南:“不是说御史劳军?方才张望许久,御史何在?”
裴南回道:“御史早就来了,现在正在帐中!”
“那我们得去看看。”杨延朗只当御史便是于文正,既然认识,何不打个招呼?
说着话,他便向帐中走去。
裴南却将几人一把拦住,道:“不可无礼,若是好奇心起,待御史离营,远远一望便可。”
既遭阻拦,又无深交,不必强求。
陈忘与白震山当即转身离开,似乎对于文正兴趣不大。而展燕与杨延朗也只能摊了摊手,跟在二人后面慢慢走着。
只有芍药止步帐外,伸着脖子向内张望着,毕竟于伯伯对芍药极好,还屡次要认她为义女。
因而对于于文正本人,她还是颇有感情的。
殊不知,于文正是御史,但御史却并非只有于文正一人可当。
杨延朗与展燕走了几步,见芍药并未跟上来,相互对望一眼,眼珠一转,竟双双回转,又来到芍药身边。
“小丫头片子,想看你那于伯伯了?”杨延朗一把揽在芍药肩膀上,调笑地说道。
芍药却不想理这个不着调的小子,将脸撇到一边。
展燕却蹲下身子,看着芍药,刮了刮她的鼻子:“芍药,你若想看,只管说出来,我俩来想办法。”
“你们有办法?”芍药急切地问。
“跟我们来。”
两人不由分说,一左一右拉起芍药,七拐八绕,蹑手蹑脚接近大帐。
老天不助,竟然是项人尔亲自在帐前护卫。
身为锦衣,项人尔极为敏锐。
三人刚刚藏住身形,便被项人尔发现,并朝他们喊道:“谁?”
“臭小子,看你的了。”展燕看着杨延朗,对他点了点头。
杨延朗精灵鬼怪,笑容满面地站出来:“项大哥。”
“原来是杨兄弟,”项人尔放松警惕,问道:“军营行走,怎么鬼鬼祟祟的。”
“呃,”杨延朗挠挠脑袋,道:“有事要说,又怕打扰项大哥公务。”
“何事?”项人尔认真的问道。
杨延朗脑袋飞转,脱口而出:“听闻海波城之战十分激烈,可惜无缘一见,想听项大哥讲讲。”
“好。”
军中本无须护卫,只是戚弘毅所行之事不便为将士所知,故派项人尔把守。
而今守门,正百般无聊,正好和杨延朗说说话,聊以解闷儿。
杨延朗装作耐心听讲的样子,精彩之处,时时询问细枝末节,显得十分认真。
然而与此同时,这小子的脚下步子却不经意挪动着,有意无意地引导项人尔的眼睛离开了帐门。
看时机将到,杨延朗向展燕方向悄悄摆手示意。
展燕心领神会,挟起芍药,脚跟发力,猛窜向帐门,几乎将自身所学的轻身瞬步的功法在一瞬之间爆发到了极致。
项人尔警觉性极好,只觉背后有微风拂过,下意识猛地回头张望,却见帐上门帘被风吹的微微摆动,并没有什么人影。
“项大哥,你说苏珏苏大哥还斩杀了一名倭酋,能否细说说?那野太刀又是什么刀?”见项人尔回头,杨延朗急忙询问,让他没有仔细思考的时间。
在项人尔津津有味地讲述着海波城之战时,展燕早已凭借从父母那里继承而来的一身绝顶轻功,带着芍药进入大帐之中。
“于伯伯。”
看着帐中穿官服的人的背影,芍药几乎脱口而出。
幸亏展燕眼疾手快,一下便认出帐中之人不是于文正,并及时用手捂住芍药的嘴巴,带她藏在帐子四周的牙旗之后。
此刻的刘晋元,刚刚将那美轮美奂的稀世珍宝百鸟朝玉凤放在眼前,正欲欣赏,听闻背后有异,回头看时却空无一人,便放下心来,继续去看自己的岳父大人严蕃反复提及的这件稀世珍宝。
细看时,只见玉凤腾空而起,栩栩如生;百鸟各具神态,在凤凰脚下翻飞起舞。
如此精美绝伦的雕工,世所罕见。
更为惊奇地是,这石料通体竟呈现天然的粉色,玲珑剔透,亦是不世出的珍奇之物。
刘晋元仔细抚摸着这件珍宝,内心难以掩饰的自言自语道:“宝贝,真是宝贝。若非倭寇在东南横行劫掠,我怎能不费吹灰之力便得此珍宝?哈哈,如此一想,倒还要感谢这帮倒霉的倭寇了。回京之后,若能将此物献于岳父,他老人家定能助我补了不久前因串通谋反被捕入狱的工部尚书周一岱的缺,哈哈哈……”
帐中只有刘晋元一人,珍宝在前,贪欲膨胀,便使他忘乎所以,原形毕露。
“狗官!”一声恫吓止住了刘晋元的幻想。
待刘晋元扭头看时,却被一脚正踹中胸口,飞跌在地上。
刘晋元胸口被狠狠闷了一脚,疼痛万分,忍着痛抬眼望去,只见一个黑衣女子站在面前,怒目而视。
女子身后,似乎还跟着个小姑娘。
“有,有,有……”
刘晋元双唇颤抖,紧张的说不出一句囫囵话,哆嗦了半天,才终于脱口而出:“有刺客!”
项人尔反应极快,听得屋内有动静,立刻命令手下士兵切勿轻举妄动,自己则迅速冲进帐门,以作应对。
杨延朗知道展燕他们在里面,也随着项人尔进帐。
一看项人尔冲入帐中,刘晋元顿时有了底气,指着展燕说道:“快,快将她给我拿下。”
杨延朗反应极快,听了这话,立刻闪身挡在展燕面前,一边防着项人尔,一边轻声问道:“贼女,这是怎么回事?”
展燕恶狠狠地说道:“狗官,将缴获珍宝据为己有,连感谢倭寇的话都敢脱口而出。”
“什么?”杨延朗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撸起袖子就要去揍那被踹翻在地的衣冠禽兽。
项人尔岂容二人胡来?
他拔刀在手,挡在刘晋元面前,以防形势进一步失控。
似展燕与杨延朗这等年轻人,都是自诩行侠仗义的江湖豪侠,又不经世俗沾染,黑白分明,嫉恶如仇,做事只顺本心,不计后果。
见项人尔竟然维护那狗官,展燕当即便质问道:“项大哥,我敬你是一条好汉,如此狗官,你护他做甚?”
杨延朗也在一旁帮腔道:“项大哥,倭寇祸害了多少咱们的百姓,造就了多少血海深仇,这狗官竟能说出感谢的话。今天小爷不教训教训他,难平心头恶气。”
项人尔自不肯相让,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然而就在这情势万分紧张的时候,白震山与陈忘突然自帐外奔进,分别拦住了杨延朗与展燕,制止了事态进一步恶化的可能。
原来,白震山与陈忘刚发现芍药他们没跟上来,心中便知他们欲行何事,只好奇他们会出什么怪招进帐,这才回转过来看看,却正赶上这样一场变故。
帐中双方,一时僵持不下,直到戚弘毅归营。
刘晋元看到戚弘毅,道:“戚将军,无须审问,这些人擅闯军营,以下犯上,还不派兵将他们通通抓起来,严惩不贷。”
戚弘毅却并未回答刘晋元的话,反而对展燕说道:“展姑娘,这些珍宝是我做主送给刘大人的,并非贪墨。”
展燕睁大了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可不久便转作鄙夷,不屑道:“戚弘毅,原以为你是个真正的军人,却不想天下乌鸦一般黑,官官相护,行贿贪污,不过也是狗官一个。”
戚弘毅忍着这些骂,未做解释,全当是默认。
他只是威胁道:“在这宁海军营,谁敢动刘晋元刘大人半根汗毛,休怪戚某不讲情面。”
“哼,”展燕不屑一顾,道:“几日叨扰,见识颇丰。只是人心难测,泾渭分明,姑奶奶洁身自好,同流合污不得,便不奉陪了。”
说罢,一个飞身冲出营帐,打了个呼哨,却见一匹俊俏的大黑马自斜次里飞奔而来。
展燕纵身一跃,翻身上马,和谁也没打招呼,径自离开了。
“既如此,小爷也不奉陪了,戚大……戚弘毅,项大哥,你们好自为之。”说完话,杨延朗也追着展燕的步子,出了宁海卫军营。
走时,还被裴南询问,匆匆何往。
杨延朗只说了一句:“诗诗姐教过我一句话,叫’一将功成万骨枯’,望裴南兄弟看清形势,莫做万骨。”
一番话无根无由,叫裴南摸不着头脑。
戚弘毅看展燕与杨延朗先后出帐离营,便面向剩余的陈忘、白震山、芍药三人,伸手向帐外一挥,道:“宁海卫留诸位不得,还请自便。”
“戚哥哥。”芍药听戚弘毅竟如此绝情,心中悲痛万分。
难道他在外说的做的果然都是假的吗?难道他真是一个趋炎附势之人?
陈忘却一把拉住芍药,道:“丫头,我们走吧!”
白震山紧随其后。
出帐时,白震山回头看了一眼戚弘毅,那是一种肯定的眼神,包含着前辈对后辈的理解与支持。
眼睁睁看着行凶者一一离开,刘晋元无比气愤。
他站起身来,指着戚弘毅的鼻子破口大骂道:“你的军队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不把他们抓起来。”
“这是抗倭的军队,不是用来对付自己人的。”戚弘毅的隐忍已到达极点,这句话几乎脱口而出。
“戚将军。”项人尔意识到不妥,出言提醒。
“你说什么?”刘晋元十分愤怒地看着戚弘毅,斥责道:“殴打御史,形同谋反,戚弘毅,你竟与反贼为伍?”
听闻此言,戚弘毅陡然清醒。
于是他立刻换了一副表情,对刘晋元说道:“刘大人,我赶走他们,实在是为你着想啊!”
“为我着想?”刘晋元被戚弘毅气昏了。
挨了揍没还手不说,就这么放走行凶者,还说是为了自己着想,真是岂有此理。
可是,戚弘毅立刻便给了他一个听起来十分合理的解释:“刘大人,据我所知,那姑娘是燕子门的千金。塞北燕子门势力不小,且与胡人和我们都有交流,若其首领展雄得知女儿被我们抓了,去找圣上要人,岂不小事变大,耽误了大人仕途,必得不偿失啊!”
“燕子门?”刘晋元不屑一顾:“闹到朝廷,自有严大人做主,区区聚众之徒,有何可惧?”
戚弘毅见吓不住他,又道:“严大人出马,自不把区区燕子门放在眼中。然而大人有所不知,那燕子门人都是神出鬼没的亡命之徒,若狗急跳墙,搞个偷袭刺杀之类的把戏,却是防不胜防的。”
项人尔也道:“大人确要小心,当初京城中有巨盗燕飞儿,号称塞外飞燕,神出鬼没,躲过重重护卫,盗了皇帝珍宝库中的一颗东海大珍珠,至今仍是锦衣之耻辱。据说这燕飞儿,便是燕子门人,只是锦衣追查多年,苦无实证。”
两人一唱一和,吓得刘晋元体若筛糠,一改嚣张气焰,夸赞戚弘毅临机应变,有大将之风。
而后,又吩咐项人尔这几日要贴身护卫,不得离开半步。
二人领命,算是暂时化解了这一场危局。
宁海卫军营之外。
马鞭挥动,马车隆隆……
陈忘等人终于离开宁海卫军营,与戚弘毅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