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疆。
距离陆青黛口中的一月之期只剩下十二天了,闻人婧却在大虞边疆病倒了。
原本闻人冈是要生拖硬拽将人送到京城的,但是看闻人婧的脸色,又怕她还没到京城就病死在路上,于是只能耐着性子等她。
同时差人去同应归彻求情,希望大虞可以再宽限几日。
但只收到应归彻冷冰冰的一个‘滚’字。
他回来边疆本来就是为了一举拿下大蛇国,大蛇国还真以为把公主嫁过来,这合约就能续上了呢?
当初签订合约后,大蛇国人纵容底下人恶意挑衅,规模不大却烦人,等大虞真把人捉到了,再拿合约说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们可以这样,那大虞自然也可以。
等过几日合约日期一到,直接就把大蛇以假公主求和的事情宣告出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大蛇定然以为闻人婧已经到了大虞境内,那至少这一个月内他们是安全的。
想得美!
边疆的风裹挟着沙砾拍打在军帐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应归彻在底下听着自家爷爷就是老忠阳王应北的教导,拇指微微摩擦腰边的佩剑,神色冷肃,板着脸让人看着就止不住的发怵。
“太子殿下这次派了言家的大郎君过来,等着日后攻打大蛇国后处理政务,他们这两日应该也快要到了,你等会带人去接一下。”
听到言执玉的名字,应归彻的脸色难看了一分,但也没什么异议,领了命就转身往外走,廖杰跟上,张阳却被老忠阳王给留了下来。
“阿彻这次回来,怎么看着心情不好?你不是说了了那小丫头回来了吗?”应北目光炯炯,明明已经六十几岁的人了,如今身子骨还是格外硬朗,非常的有精气神。
张阳微微叹了口气,简洁明了的将应归彻和陆青黛单方面吵架冷战然后提前跑了的事情讲了出来,而后才敢小声道,“将军和陆二娘子还没和好,言大人如今又来了边疆,将军心情自然更不好了。”
应北听着自己孙子的操作眉心跳了跳:“这个蠢东西。”
当初应归彻要向陆青黛提亲的时候,他还专门回去了一趟,本来是以为自家蠢孙子着了哪个漂亮小娘子的道,被迷得七荤八素的,怎么就非要娶人家了?还拿免死金牌做聘礼?!
但和陆青黛聊过一次,他便放手不管了。
一是了了那个小丫头有大局观,对朝中政事分析的头头是道,他家孙子入赘都算高攀,二是他觉得就算拆散了他们两个,应归彻也不会再喜欢上别的娘子了。
所以即便前不久知道陆青黛身边不止他家孙子一人时,他也并不恼怒。
就冲了了那小丫头敢在朝廷内第一个整顿吏治,拿董家开涮的胆识,他都佩服。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无论男女。
所以,自家蠢孙子怎么敢提前跑了的?
他就仗着陆青黛心里多少有他几分吧……否则等他回去,早没他的位置了。
应北在这里担忧着自家孙子的未来婚姻大事,另一边接到人的应归彻看到言执玉和林寂同样面色不好的时候,漫不经心的开口问了句,“怎么,了了没送你们?”
林寂是个话少的性子,闻言只是摇了摇头。
言执玉却是看着还傻乎乎闹脾气的应归彻,淡声道,“不是,同你一样,吵架了。”
应归彻的表情立刻就非常明显的愉悦了几分。
言执玉和林寂来的路上就商量了,暂时不把陆青黛为了沈宴秋做的事情说出来,免得影响应归彻的心情,早点打完仗,也好早点回去。
说完一些基本的情况后,三人之间的空气却仿佛凝固,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未收敛的锋芒。
应归彻想开口问询下陆青黛近日的境况,只是刚开了口,言执玉就反问道,“怎么,了了没给你写信吗?”
“怎么可能?三五日一封,一封足足三页纸!”应归彻瞪回去,只是刚雄赳赳气昂昂的说完,眉头又轻轻耷拉了下去。
了了给他写信不曾断过,只是他回的少了……
倒不是不想念,可他提前出京一事是故意的,了了定然生气,他嘴笨,心里醋意又未消,自然而然的回信就精简了许多。
“二哥!!”
三人正谈论着,应灵灵就策马跑到了前头来,十分兴奋的说起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应归彻将人带回营帐,在应北和言执玉二人商讨日后战机之时,他扯过自家妹妹,“你这次来……了了可有让你给我带什么话?”
“有啊。”
“什么?”
他急急追问。
应灵灵却是翻了个白眼,“你现在知道急咯?谁叫你当时提前跑了的?”
“啊呀……你快些说啊……”
“了了就说,她等你回来。”应灵灵得了陆青黛的嘱咐,战事在即,报喜不报忧。
“没了?”
“当然没了,难不成你还要了了亲自过来看你啊?”
应归彻这才松了口气,了了没怪罪他还愿意等他回去就好。
大虞营帐这边还在商讨,闻人冈那里正准备明日就带着还在病中的闻人婧继续出发,应灵灵却是唤出了跟在自己身边扮作小兵的桑叶。
当晚,桑叶一身大蛇国公主服饰,晕倒在大虞军营外头,被刚来巡查地势的言执玉救下。
在军医的诊治中,桑叶哭哭啼啼的痛斥大蛇国的所作所为,“各位将军,我娘本就是大虞国人,当年被我爹强掳而去,我做了大蛇国公主闻人婧的侍女,她骄奢淫逸,大蛇国皇室更是嚣张跋扈,压根不拿我们大虞人当人看!”
“我们边境被强掳而去的妇女娘子要么就受尽屈辱而死,要么就被他们当牛做马,一辈子不得安生!”
“若是兵士被他们掳去,那就剖心剖腹,死无全尸!”
“如今他们想要求和,却舍不得自己的亲生女儿过来,让我扮作公主样子联姻,为的就是骗取两国合约!”
“幸得青黛大人慧眼,将我解救下来…让我告诉各位将军真相……可我孤身一人前来,路上还被大蛇国派出的人追杀,侥幸到了军营,就是为了阻止此次联姻!”
桑叶痛哭流涕,但营帐中多数人还是不相信的,除了少数几个知道真相的人,其余都怀疑桑叶是大蛇国派来的间谍。
毕竟他们还不知晓京城的意思。
若是朝中人主张和,他们却因为桑叶的话撕毁了盟约,那岂不是里外不是人?
“我娘桑氏,名唤怀草,及笄之时被掳去,我桑叶虽在大蛇国长大,但一直同我娘一般心怀大虞,大蛇的布防图我曾经看过,我可以为各位将军画出来,大蛇境内的情况我也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求各位将军相信我,只求各位将军能多一个心眼!”
听到桑叶的自述,营帐内的一个将军眼神微眯了眯,但到底没有立刻站出来。
布防图画完,自有专人考究。
待连夜校对完之后,军营里头的兵士都炸了,因为发现桑叶给的布防图竟然百分之八十是真的!
言执玉传达了京城的意思,看着底下一众饱经风霜的兵士,他弯腰鞠了一躬,而后才道,“大虞百姓苦征战久矣,故而前些年大蛇求和,我们大虞才会答应。”
“可即便两国有合约在身,边疆还是有不少烧杀抢掠之事发生,我们大虞不好干涉他国内政。”
“而此次,大蛇又欲求和,却先以被强抢的大虞娘子之女为假公主折辱,后又以真公主身体不适为由企图加长期限”
“大蛇得寸进尺,我们一忍再忍,岂有大国风范?!”
“拿下它,让他国成为我国的领土!”
“一鼓作气,免边疆百姓世代之苦!”
得知了京城要战的指示,军士们欢呼雀跃,个个摩拳擦掌,准备成就一番功业。
本来常年受气不能战就心里苦,如今好容易要战了自然高兴,更何况还听桑叶说了不少大蛇国皇室的暴行,一夜之间,大虞军营里头蓄势待发,应归彻和老忠阳王迅速制定好了作战策略,在合约作废的那一日,不等大蛇国边疆的兵士反应,率先发起了征战。
旧约已废,新约未立,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
应归彻立于山崖之上,玄铁铠甲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腰间佩剑泛着冷光,脚下十五里外,大蛇国边关城墙像条沉睡的巨蟒,毫无防备地袒露着咽喉,哨塔上的守卫正打着瞌睡。
八成也没想到大虞会这般守约,说打就打。
毕竟自家公主不是已经到了大虞境内吗?
“时辰到了。”言执玉白袍清扬,指尖摩挲着陆青黛给桑叶的解药。
防人之心不可无,即便知道桑叶说的不是假的,但陆青黛还是让她服了毒药,让言执玉或应灵灵每三日给她一次,直至战事结束。
“桑叶说的西门守备最弱,林寂带着一队人已经潜进去了。”
应归彻抬手,三支响箭骤然划破夜空。几乎同时,大蛇国边境小城西侧城墙爆出惊天火光——那是林寂带领的人点燃了粮仓。
橙红烈焰舔舐着夜幕,将整片天空染成血色。
“杀——!”
震天喊杀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大虞铁骑如黑色潮水漫过平原,马蹄声震得大地都在颤抖。应归彻一马当先,长枪挑飞第一个冲来的敌将,热血溅在面甲上还带着腥气。
猝不及防的战事本就打的这些人措手不及,更何况大蛇本就精兵不足,不出两个时辰,大虞营帐内就传来了不少的好消息。
“报!东门守军溃逃!”
“报!南门守将投降!”
战报接连传来,言执玉看向一旁的应归彻:“闻人婧那你派了谁去?”
应归彻枪尖滴血,冷笑一声:“跑不了。”
他早派应灵灵带轻骑兵截断闻人婧的退路,纵使闻人冈想带着闻人婧从小道回大蛇国也是不可能的。
一个公主,多少也是一个人质嘛。
想到妹妹临行前狡黠的笑容,应归彻无奈的摇摇头,幸好把她安排去掳闻人婧了,不然让她刚来就跟着上战场,他可是不敢的。
“降者不杀!”应归彻的声音传遍城中,外头残存的大蛇国士兵纷纷丢下武器,跪地求饶的声音此起彼伏。
而城内饱经战争的大蛇国百姓,原本仓皇逃窜的身影也停了下来,纷纷跪地表示愿意投降。
战事比预想顺利太多。
桑叶提供的布防图精准标注了每处暗道,言执玉带来的新式投石机更是摧枯拉朽。
当第二日正午阳光穿透硝烟时,边疆临近的几座城池已经插上了大虞旗帜。
三百里外的大蛇国都,大蛇国皇帝闻人烈正在大发雷霆:“边境三十座城池,一夜之内连失七座?!边疆守将是干什么吃的?!不战而降?!”
“陛下…”底下人抖如筛糠,“大虞用了新式火器,城墙…城墙根本挡不住啊!”
“放屁!”闻人烈一脚踹翻鎏金香炉,“他们哪来的火器?大虞的工部火器司不是都解散了吗?!”
“这…听闻他们的右副都御史上任后,又重组了火器司……还加强了不少……”
“陛下,当务之急是派使者议和啊!公主还在他们手上——他们脚步不停的,正往国都推进啊!!”
“难不成是朕不想议和吗?!”闻人烈又砸了茶盏,而后看向底下人,恼怒道,“立刻飞鸽传书,让闻人彪想法子,不管是要多少金银,只要大虞停止征战,现如今七座城池给出去就给出去了……必须立刻让他们停下来!”
他只想当个富贵皇帝,可不想征战沙场。
几日后,闻人彪求到陆府来,看着这位端坐在台前的右副都御史,他因为指她而被言尧断了的一指都隐隐发痛。
可闻人烈拿自家老小威胁他,他迫不得已只能求到这来。
“只要青黛大人您愿意为我们在朝中周旋一二,让边疆守军停下脚步……大蛇愿最高礼仪相待于您!”
闻人彪哐当一声跪了下来,陆青黛却眼皮都不眨,自顾自的写信道,“幸好闻人勉已经死了,留下你这个蠢货来。”
闻人勉看清局势要比他早的多。
“啊?”
闻人彪脑子还在运转,陆青黛就写完了信,最后停了笔,笑着看他,“闻人使臣为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莫不是你以为,本大人只贪财不图权吧?”
最后看了一眼闻人彪,陆青黛微微拍了拍手,立刻有御林军进来控制了闻人彪和他带来的所有人。
兰芝手中还捉着闻人彪同大蛇国皇室传信的那只鸽子。
御林军将人按在书桌旁,陆青黛浅笑着递过去一支笔,“写,一切顺利,望陛下安心。”
得到满意的纸条后,放飞了鸽子,陆青黛收拢了桌上写好的信件,派人快马加鞭送往边疆。
她背着身,站在窗前,看着外头飘扬而落的花瓣,说出了闻人彪此生最害怕的话,“不扫敌寇、不破国都、不祭将士,此战不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