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平岚处,轩窗鸣颤,似有人于院外以投石击窗,可见风过之威。
今日上京天色阴沉,寒冬腊月,似要落雨。
寒风呼啸的人心中郁躁,不得清净。
丞相府的书房内,柏西宴正在批阅公务,伺候旬昇饮食起居的仆妇正在同他汇报近日来旬昇的情况。
自从上回旬昇私自逃离闹了一回,这几日丞相府都带着无声的压抑,一众伺候的仆从都胆战心惊的,生怕惹恼柏西宴。
“主君,夫人这两日许是病着,胃口都不大好,药膳补汤亦不大喝的下了……”仆妇边恭敬无比的低声说着,便快速用余光扫了眼柏西宴的神色。
见他并未看过来,心中的惧意和心虚才稍稍压下。
听到此处,柏西宴提笔点墨的动作微顿,眼梢微抬,目光带着几分不悦。
“那便换了,做些清淡解腻的,他一贯喝药多了便会闹气郁,胃口不佳。”
察觉到仆妇有些惊慌,柏西宴放下手中的笔,微敛起眸淡淡说道。
“庐州刺史前些时日送了些冬笋过来,你换着方子做给阿昇尝尝。”
“……是,奴婢知晓了……”仆妇没敢多问,只忙的点头应答。
仆妇说完亦不敢多留,请完安后便匆匆离开了书房,因为太过慌张,还险些撞到了进门的时柑。
她立在门边看着那个仆从神色紧张的匆匆离开的背影,很轻的皱了下眉,心中起了几分怀疑。
柏西宴的声音在屋中响起。
“进来。”
时柑收回视线,神色严肃的走进了书房。
她将手中的密报递到柏西宴面前,在他拆开看的时候低声汇报道。
“昨夜长公主府起了火,烧了一夜,她果然如主君料想那般,自焚了……”
说完这个的时候,便是跟在柏西宴身边许久的时柑,心中亦有几分震撼的。
柏西宴对人心的猜测,实在太过敏锐洞察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柏西宴并没有太过惊讶,他将信快速看完后,将信纸折起扔进了一旁的灯笼中。
似乎是觉得信中说的事有几分可笑,柏西宴淡淡勾了下唇,抬手揉了揉眼中。
“冀州的人主意打的不错,只可惜算错了一步。”
柏西宴眼底难掩阴郁之色,想起了一些事情,轻嗤一声。
“他们想利用长公主的身份为他们遮掩计划,哪怕最后出了事,也只会怀疑到长公主头上,只可惜……”
“利用长公主,本身就是最危险的一步棋。”
幸宁长公主在对上肖从章能做出多极端的事情他亦见过,这样一个空有美丽却愚蠢难控的棋子,敢与其合谋本身就是太过自以为是,大意轻敌的代价。
时柑微皱起眉,瞥了眼已然烧成灰烬的信,猜测道。
“那眼下长公主已死,陛下定然会怀疑其背后之人,冀州来信,是否为了求助于主君?”
柏西宴扫了眼时柑,轻轻点了点头。
时柑深思了片刻,有些疑惑的问道:“那主君到底帮还是不帮?”
在她看来,眼下就算掺进去,也未必能消减陛下对冀州的怀疑。
柏西宴听完了时柑的问题,缓缓站起身,走到一西侧的空窗景台前,冬景凋零,难掩枯色。
时柑望着他负手而立的背影,安静的等着柏西宴的答案。
片刻过后,他的声音才隐隐带笑的响起。
“为何不帮,这上京的局势,当然是越乱,才越有意思……”
时柑心中微微一颤,心中多了几分震惊。
柏西宴心思难测,仿佛许多事情皆出于他一时心起,就算跟在他身边多年的时柑,也并不能猜准他的心思。
良久的静寂后,柏西宴忽的又沉声开口问了一句。
“先前我让你去查,究竟是谁劫走了盛宁,可有查出什么?”
冀州原先的计划本无疏漏,但毁便毁在了盛宁身上。
引的长公主对他出手,冀州的人临时生乱。
实在是太过巧合了些。
时柑见柏西宴问起此事,面上露出一丝犹豫,被柏西宴察觉,回过头盯着她打量。
对上他幽深阴郁的目光,时柑顿了顿,才缓缓道。
“我们的人查到的消息,据说莫先生离开时,曾回过上京带走了一人……”
柏西宴的面色微敛,神色间带着怀疑。
“他何时同盛宁有联系?”
又为何,偏偏是盛宁……
时柑摇了摇头,面上露出几分自责,她并没有查到太多的线索。
柏西宴瞥了她一眼,眼皮微压间,眸中生出一抹幽色。
似笑非笑的微微挑眉,柏西宴压低了声色推测道。
“莫三只对对他有价值的人上心,他痛恨朝中之人,必不可能会救盛宁才对……”
“奇怪的还有肖紊。”
如果盛宁只是一个长的像那个人的影子,肖从章为何会为了他,同长公主撕破脸,甚至起了杀心……
这些年他唯一见过肖从章这般失控的,唯有一人。
……傅重峦。
柏西宴止住猜测,冷笑了声,可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
时柑看着柏西宴的脸色渐渐变得乌云密布,正不解时,却冷不丁的听到他压在喉间,语气阴冷的话。
“你说,这世上有没有人能死而复生?”
时柑被这话惊的一顿。
“主君不是向来不信这些鬼神之说,为何会有此猜测??!”
柏西宴对上时柑惊疑未定的目光,半晌后微垂眼眸敛去眸中的晦暗,淡淡道。
“没什么,许是我多想了。”
时柑愣了愣,没再多问。
柏西宴扫了眼外边天色,天色越发的沉了。
“时柑,你确定肖从章已被陛下关去天牢等候处罚了?”
长公主身死一事今早便已传开,外边对肖从章猜测纷纷,今早天未亮便有不少朝中大臣过来想要见柏西宴商讨此事。
时柑不疑有他,认真的点了点头。
“属下去了天牢打探过了,昨夜便押送进去了……主君想要如何做?”
柏西宴没有明说,只是思索了片刻,同时柑吩咐道。
“备车,我要进宫一趟。”
时柑干脆点头,转身离开书房下去准备。
柏西宴在书房换好官服后,出门时,眼中还带着几分冷意。
他走到寝房门前站了一会,才拉开门走了进去。
屋中太过安静,仿佛无人存在。
只有刻意去听,才能听到一道微弱的呼吸。
柏西宴缓缓的走到床边,视线先在地上那根玄铁锁住的铁链上扫了眼,精重的链子绑在床尾,一路伸进了床榻里。
他听了一会旬声沉睡的呼吸,才抬手撩开床幔。
旬昇依旧在昏睡,大抵是那日逃跑被抓回来后受的教训太过,这几日的精神意志不大好。
清瘦的脸颊微陷,眼底的乌青还未散,露出的一侧耳廓上的咬痕还未消散。
柏西宴站在床边盯了好一会,直到门外传来时柑的轻唤。
他的脑海中将方才那个猜测再次浮起,眼中露出一抹杀意,又很快隐藏,偏执疯戾的念头藏匿在其间。
阿昇只能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柏西宴转身离开,走去屋后去往宫中。
远处转角回廊处,微颤着探头仆妇惊魂未定的看着柏西宴和时柑远去的背影,皱紧眉头思索了片刻,瞥了眼一侧的屋内,几番犹豫,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
她四处观察了片刻,趁无人时,转身从后门离开了丞相府,很快转过了深巷,进了侧府的小门……
……
柏西宴到了宫中时,天色已然沉闷压抑,不见一丝明光。
高明进去通传时,他不动声色的扫了眼一侧等候的宫女,认出了其中几人是君后燕惊蛰宫中的。
眼中闪过一丝暗意,很快高明出来请柏西宴进去,他的神色才恢复了往日的冷静,跟着高明进了御书房。
龙椅上方,景昭嵩垂首躬身,双手撑在膝上抵着额,看不清神色。
一旁便是燕惊蛰。
他鲜少出宫殿门,见到柏西宴的次数不多,此时看见他来,自上方幽幽投下一道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