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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归藏楼的晚饭,向来沉默得像场法事。
不过好在青姨来帮我们改善伙食,忙活了一下午,做了满满一桌子美味佳肴。
这些人总算不用吃外卖,兴致也高了几分。
长条木桌上,十七闷头扒拉着碗里的青豆,眼珠子却黏在墙角阴影里——
小葫芦抱着个豁口的陶罐蹲在那儿,青灰色的小手,正小心翼翼把半块桂花糕往罐里塞。
那罐子是我昨天随手扔库房的腌菜坛,却被她当成了宝贝。
“姑娘…”
十七终于憋不住,筷子尖戳着青豆,“你真要养?”
还没等我说话,霁月‘嗖’的一下凑了过来,压低嗓子道:“我听说横死的童鬼,怨气顶得上十个水鬼!
你把她养在这儿…跟揣个雷有啥区别?”
我眼皮都没抬,慢条斯理地夹起一筷子笋干。
我吃饭比较安静,连碗筷碰撞声都几乎没有,小时候我妈管得严,尤其在吃饭上我可没少挨揍。
墙角的小葫芦,却像是被针刺了一下。
她塞糕点的动作僵住,青灰的小脸埋得更低了,几乎要嵌进那黑乎乎的陶罐口里。
“怨气大,能力就大。”
我的声音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筷子尖点了点桌上那碟腌得发黑的酱瓜,“就跟这酱瓜似的,盐放少了压不住那股子生腥气,齁不死人,却能坏了一缸好酱。”
她俩噎住,看看酱瓜,又看看角落里那团几乎要缩进地缝的小影子。
十七似乎明白了我的意图行,“你平时对她跟训狗似的…太凶了。”
她应是联想起今天下午,小葫芦只是好奇碰了一下我搁在案上的铜钱剑,就被一道凭空出现的暗金绳影抽得滚出三米远。
连魂体都淡了几分,缩在角落抽噎了半天。
我并不是刻薄之人,这点大家伙都了解,但我对小葫芦却出奇的严厉刻薄。
我放下筷子,碗里干干净净,一粒米不剩。
目光越过桌子,落在墙角那恨不得把自己变成背景的小鬼身上。
“野性不压,戾气不磨,若给她点本事,那就是放出去害人的刀。”
我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安静的空气里,也砸在小葫芦紧绷的魂体上。
“现在她怕我,总好过将来被别的玄门人打得魂飞魄散强。”
我顿了顿,指尖在粗糙的桌面上无意识地划过一道浅浅的痕,“横死的路…不好走。
能给她一条别的道,是她的运。
但能不能走稳,得看她自己,也得看我压不压得住。”
小葫芦抱着陶罐的手紧了紧,青灰的小指头抠着罐沿的豁口。
她不敢抬头,但黑黢黢的眼眶里,那股子野火似的怨气,似乎被什么东西强行压着,只剩下一点委屈的水光在打转。
十七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
楼梯突然传来‘哐哐哐’擂鼓似的跑步声,力道大得整座归藏楼的老木头都在呻吟。
“姑娘!姑娘!出大事了!!”
一个破了音的嗓子在下面嘶吼,带着一股子河泥的腥气和惊惶。
我眉头微动。
霁月像弹簧一样蹦起来,几步窜到门口,站在门口往楼梯处瞧。
“是徽音。” 霁月回头说,“急赤白脸的,脸都吓绿了!”
我起身看向墙角,丢下一句:“你好好待着,不许出去。”
小葫芦抱着罐子猛一哆嗦,把自己缩得更小了。
徽音浑身湿透,裤腿还在往下滴着浑浊的水,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腥臭味。
她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姑娘!快!快去城西老河湾!
出大事了!
捞上来个…个祖宗!
玄门的各家都过去了!
还惊动了玄武殿!
乱…乱套了!
水底下…水底下那东西…邪乎!
邪乎透顶了!”
她连气都没喘匀,双手撑着膝盖,断断续续的说着零散的信息。
“什么东西?”
我站在门槛内,声音没半点波澜。
“尸…尸体!”
王徽音牙齿‘咯咯’打架,“不是一具…是一串!绑得跟蚂蚱似的!捞上来一个…带上来一串!最底下那个…那个…!”
她猛地打了个寒噤,眼神惊恐得像见了鬼,“整条河湾的水…几乎都快冻住了!
那个拿罗盘的孙老道…刚下去…就…就飘上来了!
脸都青了!”
冰尸?
串尸?
我眼神沉了一瞬。
城西老河湾,是熔河的一条分支流下来的。
那地方阴气重是出了名的,但能冻住活水…这邪性劲儿是有点过头了。
我仔细想了想,“我不熟水性,既然各家都在,应该也闹不出什么花来。
我们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王徽音大口大口喘气,试图快速让自己平稳下来。
她死死抓着我的袖子,“姑娘,你必须去!”
我不解的望向她焦急的脸。
“温师兄下去了,还没上来…
还有…我看见一个姑娘在那,她、她和你长得好像好像…
不仅像…她手里还拿着你的手杖!”
“带路。”
*
城西老河湾。
离着老远,那股子冲天的阴寒水腥气就糊了人一脸。
平日里浑浊缓慢的河水,此刻竟在靠近北岸的一小片区域打着诡异的漩涡。
水面浮着一层薄薄的白气,靠近岸边的芦苇和水草,竟然都挂上了一层亮晶晶的霜棱。
岸边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大多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附近居民,被玄武殿和官方的人勉强拦在外围。
人群嗡嗡的议论声里夹杂着恐惧的抽气。
圈内核心,一片狼藉。
湿漉漉的河滩上,赫然躺着七具尸体。
他们都用乌黑发亮的粗麻绳捆着手腕脚腕,一个连着一个,排成一串。
尸体肿胀发白,皮肤被水泡得发亮,口鼻处还挂着肮脏的水草和淤泥。
最恐怖的是,他们的表情都凝固在一种极致的惊恐和绝望上,嘴巴大张,眼珠暴凸。
而这串“尸蚂蚱”的末端,也就是最靠近河水的那个,形态最为诡异。
那是个穿着老旧中山装的男人,半个身子还泡在浑浊的河水里,腰部以上趴在岸上。
他的身体表面,竟然覆盖着一层寸许厚的晶莹剔透的坚冰。
冰层里甚至能看到他冻僵的血管和惊恐扭曲的面部肌肉。
冰层延伸到他身下的河水里,肉眼可见地,那一片河水流动都变得极其缓慢粘稠。
丝丝缕缕的寒气,正不断从冰尸身上散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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