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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历史军事 > 汉末小人物 > 第226章 潇潇暮雨子规啼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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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这件事应玚怅然道:“知晓通篇之后他们很害怕,没有本事篡改,估计最后会删除核心空留皮毛。”

此前古文一派没有见识过《德行》的完本,这次有幸拿到核心内容,各家都派出能人传抄揣摩,看过之后先是震惊而后便是狂怒。今学的核心的思想出自李固的《德行》这部书,其他书籍都是解释圣贤的教诲删改容易,唯独这部书属于原创思想改起来颇为困难。

之所以删改无非是歪曲理论,消除隐患,引导后世朝古文一派的思想靠拢的目的。难就难在这里,首先这个度就很难把握:既要上下合理又要逻辑自洽,还得体现出和古文一派有尖锐的矛盾分歧。经过几年研究好几个修改版本都不尽人意,都存在一个共同的问题,大模样看着都还行,然而只要稍做审视就能发现很多观点自相矛盾。

这可不是小问题,出现矛盾必会去研究,研究起来就会发现更多的问题,漏洞百出之下不可能没有怀疑,一旦出现怀疑就会去深入调查,要知道,删改原着这么大的事防不住有心人私下记载,就怕抖落出线索动摇古文一派的信任根基。

古文一派坚决不允许研究今学,可是动摇一套成熟的理论有前提,首先你要了解它才能做出合理的修改,事实上包括很多名家在内对今学都是门外汉。事实最终证明不可行,有人出主意干脆全部毁掉,就当李固从没写过这部书。

这个建议遭到邴原和管宁的一致反对,管宁给出的理由相当充分,全天下有文化的人、没文化的人都知道有《德行》这本书。现在不是秦朝,不是你想毁就能毁的,焚书这个骂名你们不在乎我可背负不起,就算你想毁我也要阻止。

当初应劭来到幽州交出今学典籍,邴原近水楼台最先接触今学的核心的理论,当然是偷偷摸摸的研究。正有些心得一听要毁掉邴原立刻炸毛,扬言你们敢毁书老子就刻印一份铜板书备份,以宝藏的名义埋起来等后世人发觉出来狠狠打你们脸!

不用俩人急赤白脸反对,大家都明白毁是肯定不能毁的,但是这个建议提醒了很多人,李固也算一派宗师,咱们尊敬先贤的思想成果不能毁灭人家着作。再说今学的没落势不可挡,多一部书少一部书不能改变现实,过去的事就让他随风而去吧,与其浪费时间删改不如埋进李固坟墓。

先有党固事件后有黄巾之乱,加上军阀纷争几十年战乱不止,遗失大部分再正常不过,《德行》这本书包括表章、奏议、教令、对策、记铭等统共十一篇,咱们毁掉其中的核心留下无关紧要的部分,黑锅全甩给梁翼和战乱不就好了嘛!

这倒是个省事的法子,现在古文一派重新整个集合资源,全面审核所有今学典籍,不用去费神修改,在保留原着的基础上看哪些需要毁掉,哪些部分可以留下。他们的速度很快,今学典籍给删的七七八八,大部分书籍空有响亮的书名内容则完全对不上。

应玚长叹一声:“就如这条美丽的几案,空空如也。”

呆呆的望着桌面刘琰有些失落:“什么时候轮到我们?”

“是我们,没有你。”应玚讲话时居然有些幸灾乐祸。

刘琰所作所为世人都看在眼里,海内知名不假却是臭名,今学传人、儒生君子这层皮早给剥的一干二净。没有人甘愿向一个人渣讨教学问,你可以写书但别指望有人会研究,就跟那本菜谱一样丢在角落里化成灰。

什么都享受过,什么都得到过,哪怕现在想要依然能全部拿回来,但就是无法抑制深深的失落,就像是以为得到世间的一切,暮然回首却发现没有一样是真正所求,而那真正所求的却那么遥远,那么不可企及。

天真的以为不会在乎那一星半点的追求,可每次被提及都会面临人性的拷问,一次一次一遍一遍的痛苦折磨,始终提醒自身这世上依旧存在高尚。你可以漠视他,可以不去追求他,甚至用污言秽语谩骂嘲弄,然而他不可动摇不可磨灭永恒存在。高尚就在那里审视这一切,平淡而又坚定,因为堕落始终仰视。

不止一次的无奈和不甘都化成彻骨的寒心,在这彻骨的冰寒之下是难以言喻的忧伤。冬夜的寂静来自莫名的忧伤,忧伤如同天上点点繁星永恒闪烁,那是无数晶莹剔透的泪珠在漆黑中无声无息,无穷无尽的漆黑透着宇宙的深邃,宇宙的深邃神秘而寂静,这是的寂静的冬夜也是寂静的忧伤。

刘琰捂着脸轻轻抽泣:“孤之独之,寒之痛之,何以求道?”

人的一生很短暂也很漫长,蚍蜉只能活一天,然而它明白活着的意义;金鱼一生悠哉,可是它只有七秒的记忆;寒风吞噬夜幕,生机被苍茫所包裹,厚雪掩埋来自秋的飘零,刺骨的冷意穿透身体直刺心灵;大地陷入沉睡,希望在萧瑟中隐忍,冰层之下河水依旧流淌,和煦的春光消融残雪破冰而出。

道理谁都明白,关键是如何去做,第一步迈在哪里,面对滔滔浊流孑然一身注定被吞噬,挣扎又能起什么作用?困难不可怕,看不到希望才令人绝望。

应玚不想出言开解,心结靠外人也无法开解,只是默默的递出一捆竹简:“徐伟长有言,琴瑟鸣,不为无听而失其调;仁义行,不为无人而灭其道。”

伟长是青州人徐干的表字,此人出身青州单家,家境贫寒然而一心向学。曹操占据河北后受征召任司空参军,没多久便以体弱多病为由弃官归家撰写《中论》,这捆竹简便是应玚摘抄《中论》的部分章节。

刘琰看着看着就不哭了,非但不哭了反而越看越惊讶,还没等全部看完便抬头:“这不就是本门主张吗!”

应玚颔首表示赞同:“诚如惠氏所言,大同异小同异者也。”

战国时期宋国有个思想家叫惠施,这人是庄子的好友还是“刑名家”的祖师爷,典故“学富五车”和“大同小异”就出自此人。

“刑名家”是中国逻辑思辨哲学体系的先驱,他们认为万事万物都在运动,没有绝对静止且永恒存在的事物,因为没有绝对的存在,万事万物便没有绝对的区别,都是天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本质上看都一样,这就是毕同。然而区分来看,各种事物的外在表现又不尽相同,这就是毕异。

惠施作为“合异论”的代表人物,曾这样解释世界万物:牛马都是动物,鱼虫也是动物,太阳和月亮大小不同然而都运行在天上,这就叫小同异;

另一方面,万事万物在本质上完全相同也存在差异,牛马模样不一样,鱼生活在水里,虫子个头很小,太阳在白天出来月亮则是晚上,这就叫大同异。

“刑名家”讲究思辨,注重逻辑的合理性不论经典是出自谁手,在学术上抱着怀疑一切的态度任意批判,且对新事物保持相当的灵活性。在他们眼里没有什么圣人,训诂做法更是要不得,因此对于惠施古文一派持否定态度。

徐干没接触过“刑名”一派,更不了解过今学,他的思想认识能和今学相仿,不能不说对道的追求殊途同归,因此应玚用大同小异来解释其中的道理。

一捆竹简不过几百字,但足够看出其中的观点离经叛道。徐干在治学理念层面瞧不上古派训诂的做法,认为其治学繁琐另有目的,故意将简单的事情复杂化,是为了彰显自身的卓越不凡,本质上是求名逐利的浮华之风导致;他还反对古派不论是非的和稀泥,直言不讳指出这样做完全曲解了中庸的含义。

在本末观上也和古派背道而驰,他的观点可以看作类似后世的经验主义,认为末是本在现实世界的具体体现,是人认知本的具体阶梯。崇本不抑末,求本不舍末,主张本末并举在二者之间谋求平衡。

他对于孔子的态度比今派的说法更狠,徐干明确表示,孔子无非是聪明些罢了,包括孔子在内所有人本性都是善恶混同,孔夫子也用一生在探索高尚的德行和世间的真理。这太狠了,今学想将孔子拔高的神的角度,让他脱离世俗高高供起来,可是徐干直接就讲孔子不是神也不是圣人,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教书匠。

尤其是竹简上最后一句“疾而勿迫,徐而勿失,杂而勿结,放而勿逸,导人必因其性,自得之也。”这可不是简简单单的治学理念也是放之四海皆准的行事方法,和今学“民不可使,知之由之。”有异曲同工之妙。

刘琰彻底坐不住了:“人在哪里?我想见他。”

应玚抬手示意稍安勿躁:“他想写完,可是他很穷。你知道,这本书的内容不受待见,他不愿意给人添麻烦。”

“我有刀不怕麻烦!走,去找他!”刘琰一下站起身急不可待朝外就走。

应玚紧忙拉住,眼前的师弟太着急,贸然行动怕坏了大事:“先听我讲完。。。。。。”

徐干十五岁已经能“诵文数十万”,二十岁名扬整个青州,还不是一般有名,之所以不为曹操办事,就是看不惯官场的黑暗,宁愿回家饿死也不改志向,可以说穷的有骨气。对此大家用二十四个字形容:轻官忽禄不耽世荣,潜身穷巷颐志保真,并日而食不以为戚。

其实徐干的富豪朋友相当多,其中不乏青州大族任旐的儿子任嘏,都不用他开口讨要钱财上赶着送到家。可是徐干穷到尿血却坚持靠自己劳动所得,常年生活困苦落下一身病,明明写书需要钱,偏自己削竹制简用刀刻字病殃殃坚持写,总之朋友来看望可以,送酒可以,谁要敢送钱当场绝交。

目前《中论》写到一半,只有应玚和任嘏两个人看过,不是不想帮忙可徐干死活不答应。写的什么徐干最清楚,当今主流不可能能容忍离经叛道,自己倒没什么,连累朋友跟着倒霉就说不过去了。

应玚和任嘏私下商量过,首先这本书一定要写完,徐干怕连累朋友咱俩可以找别人帮忙,比如说某个手里拿刀的今学门人;其次徐干必须转移,《中论》这部书迟早会被发现,徐干的身体经不起打击,继续留在中原环境太危险。

任嘏当然知道朋友说的带刀者是谁,当即认为可行,不但可行还要赶紧办,应玚出面谈妥直接就走,一切费用和沿路安全包在我们任家身上。

徐干对于气节很固执,不代表他是个傻子,能在没有打扰的环境下写完整部书当然好,写完还能不被毒死更好,毕竟谁都想教授弟子传承自身的思想。不过在听说拜托帮忙的人是谁之后徐干犹豫了,因为这人的品德太次,跟她合作怕影响《中论》的声誉。

刘琰纠结半响开口道:“我之过如日月见食人皆知之,不图更固,但图不贰者也。”

我过去犯的错就和日食月食一样明显,所有人都能看见,过去错误就摆在那我不图能改变固有看法,我只承诺一点,今后不会再犯相同的的错误。刘琰这话讲的极尽谦卑,没有什么豪言壮语赌咒发誓,完全将自身放在普通人的立场。

应玚眼角噙泪深深叹息一声,随着这声叹息,徐干门外进来躬身失礼:“晚辈徐伟长见过孝阳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