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修行之人,一个入定便不知多少寒暑,好在第十二层布设的手段,至多也就能撑过一年半,也就是外界的半年。
看似刘暮舟只在楼外楼一年,但实际上,他潜心修行,三年有余了。
今日一大早的,盖尘上十三楼给老爷子倒了一杯茶后便回了自己的茅庐。
老人枯坐竹塌之上,静静等候着楼梯口走上来一位年轻人。
等到了日悬天中,楼梯处终于是有了声音。
刘暮舟晃晃悠悠走上三楼,带着一脸疲惫。
看见安安静静坐着的老爷子后,刘暮舟笑了笑,走过去拿起紫砂壶灌了一口,结果一下子瞪大了眼珠子:“酒啊?”
老人也是一笑,然后伸手指向一侧的茶壶:“那是你师父泡给我泡的茶。”
刘暮舟看了一眼后,笑道:“酒就行。”
说着,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将背上两把剑卸下,然后倒了一碗茶端到了老爷子面前。本是凉茶,到了时已经热了。
老爷子接过茶碗,抬头看了一眼刘暮舟,而后问道:“累啊?”
刘暮舟闻言,干笑了一声,而后摇头道:“倒也不是累,只是……太快了,我还有点儿飘。”
老爷子抿了一口茶,笑着说道:“三年半不到,破两重武道小境界,距离大宗师只差临门一脚。炼气士修为连破三个小境界,剑意更上一层楼,是有些快了。”
刘暮舟自个儿抿了一口酒,拉来一张凳子坐下,而后言道:“我就说日子过得慢,原来是三年啊?我最早认为的天骄,便是黄术那样的,不过二十出头儿便黄庭三炼。但后来遇见的天骄,多数都在三十岁前黄庭巅峰,四十岁前凝神。即便算上这三年,我也就是二十八九的年纪,太快了,还是有点儿虚。”
老爷子一乐,“告诉你个消息,你就不会觉得虚了。”
刘暮舟疑惑道:“什么?”
老爷子笑道:“这半年,天底下多了三位元婴修士,扶摇楼曹同,书生季渔还有桃花观张青源。”
刘暮舟闻言,瞪大了眼珠子:“啥?他们三个同时破境?”
老爷子点头道:“哦对,也多了几个金丹修士,猜猜最年轻的是谁?”
此话一出,刘暮舟赶忙望去,试探问道:“我家沁儿?”
结果老爷子又说:“两座天地越发的近,这次李乘风的剑意即将消散殆尽,故而不像从前一般排斥,而是互相吸引。一旦天道归一,青天桎梏会逐渐消散,天下修士会逐渐回归为四重天十二境的模样,炼气、炼神、炼虚、合道四重天各三境。而许多受天地影响有资质却不能破境的人,会迎来大机缘。现如今,机缘已经逐渐开始了。就像你们瀛洲落英山主,已然重回金丹。至于钟离沁,那是祖师爷喂饭吃,没法子的事儿。”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而后问道:“也就是说,以前顶尖天骄百岁方能达成的事情,现如今寻常人可能四十岁就做到了?”
老爷子笑着反问:“这半年来,你认识的许多人都破境不少,所以你还觉得快吗?”
刘暮舟赶忙摇头:“慢了,简直是乌龟爬!”
话锋一转,刘暮舟又问一句:“老爷子,师父跟我说过大罗神仙,那大罗神仙算什么境界?”
老人摇了摇头:“只知道是第十三境,天外到底有没有,我也不知道。”
刘暮舟闻言,点了点头,而后接过老人喝完的茶碗,转身一边续水一边问道:“老爷子,当年李乘风为何剑斩青天?”
老人知道刘暮舟要问这个,沉默片刻后,答复道:“是我们的倒戈背刺,虽说我那是还小,但……这青天凡人与炼气士,几乎都参与了。”
刘暮舟猛地转身,不解道:“黄天要毁了青天,李乘风在救人,被救之人为何要倒戈?”
老人端过茶,深吸一口气,而后问道:“死一人,救十人,你怎么选?”
刘暮舟闻言一愣,沉默片刻后,还是说道:“难说。”
而老人说了句:“我没见过他,告诉你的都是听人说的。照我听说的,李乘风那个人与你认识的赵典较为相似。李乘风将门出身,杀伐果断。说难听些,就是对无关之人冷血无情。假设一人与十日要救一个,他想都不会想便会救十人,因为他带兵打仗,其实是一个算数题,花一个人的代价救十人,对他来说是划算的。”
说着,老人望向刘暮舟,询问道:“你知道截天教教义么?”
刘暮舟干笑一声:“还真没打听。”
老人缓缓起身,边穿鞋边呢喃:“截杀天人,护我人间。”
刘暮舟一愣,“那我就听说过了,不过只听过前四字。”
老人点头道:“世人多只知道这前四字,故而传闻出来后,是李乘风嗜血残杀天外仙人,引得天外仙人要清算青天,反倒是青天生灵是被截天教拉下水的。消息传到人间后,天下人边冠以截天教魔教称呼,这可不只是青天。但最后是青天诸多宗门联合背刺,以灵山、道宫、学宫、十二楼最甚。以至于,后来教主李乘风与三大护法退无可退,临死之前,李乘风一怒之下一剑劈开了青天。”
听完之后,刘暮舟一下子笑出了声:“老爷子,你这都听谁说的?”
老人笑道:“怎么,不信?”
刘暮舟摇头道:“倒也不是不信,前面的我都还能信,只不过……最后这个剑斩青天的理由,有点儿别叫!倘若他是一怒之下斩青天,这座青天就不会有万年休养生息,恐怕早就与被灭的四天一样了。他要真是个冷血无情的人,遭受如此背刺,还斩什么青天,什么都不用管,青天一样会灭。”
老人闻言一笑:“是这个道理哈!能有自己的判断就很好了。”
说着,老人走到桌前,也递给了刘暮舟一碗茶。
“能这样,我也放心。人能听进建议是好的,但全听建议也不是个事儿对吧?还是那句话,你所得的一切,都是你一步一步自己争来的,可不是谁施舍的,所以这些东西都在你身上,谁也拿不走的。”
刘暮舟笑道:“这番话,老爷子说了三遍了。”
老人笑着点了点头:“好了,我就不啰嗦了,我看你已经很着急要离开,去与你师父道别吧。”
刘暮舟闻言,深吸了一口气,背好剑后再朝着老爷子重重一抱拳:“说什么剑气楼背刺,我觉得我们学剑之人,剑气长侠气更长,做不出这种事的。”
老人笑着摆手:“有自己的判断就行了,快去吧。”
刘暮舟点了点头,飞身下了楼外楼。
破境之后,速度要比先前快上不少。
还是那处小院儿,这次是盖尘包的饺子。
“出来晚了几日,这都初六了。”
刘暮舟笑道:“那就吃师父一顿。”
说着,刘暮舟瞧见了桌上乾坤玉,于是好奇望向盖尘。
中年人见状,淡淡然言道:“我不知道有些人在算计你什么,我也懒得深究。说我不识大体怎么都行,你是我唯一弟子,总不能断了香火的。里面装的东西我敢夸海口,只要不是活死人出手,那谁都杀不了你,即便与我站在同一高处的人,一样杀不了你。”
刘暮舟嘴角抽搐:“那岂不是说,天底下无人能伤我了?”
盖尘笑道:“可以这么说,另外,昆吾山那把剑,老爷子都难以靠近,真有取剑的意思,起码到了老爷子那个修为再去。”
刘暮舟点头道:“好。”
盖尘又道:“你小子藏在心里的怨气太重了,瞒不过我的。所以我还想说,有些事未必就是别人非要算计于你,而是一条路,谁走了被算计的就是谁。听说过冥婚么?昆吾洲这边有一种冥婚,多是招女婿。一般是有钱人家只有一个独女,女儿死了之后,家业无人继承,便会在算好的某条路口丢些金子或是钱财,谁捡走了,谁就得娶死了的女子,当然,也会得到那家人的万贯家财。”
刘暮舟点了点头:“我懂,万贯家财是我的机缘,娶个死了姑娘,便是我该承担的责任。走了这条路,有如今景象是我的机缘,被人算计……也是应该。我确实有怨气,但是师父,我从不因我自己而怨别人,怨的都是他人事。”
盖尘闻言,点头道:“那就行。”
略微沉默后,盖尘突然笑盈盈望向刘暮舟,声音温和:“我还想告诉你,你刘暮舟从来不比别人少什么,天下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你自然也是。”
刘暮舟抬起头,笑道:“师父,当年回乡,我参加了一位发小的婚礼。当时与从小欺负我的那些人聊了聊后,刘暮舟骨子里的自卑已经所剩无几了。”
盖尘深吸一口气:“那就好,吾辈剑修,当有凌云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