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驾崩,举国哀悼。
皇宫内外,仿佛瞬间便陷入一片沉重哀伤之中。
除了嫔妃、皇子、公主以及萧家宗室子弟,但凡是有品级的官员、命妇皆需要入宫守灵。
崇庆帝的灵前远远的跪了一大片,萧芸棠只觉得自己前后左右,层层叠叠跪着大堆大堆的人。
每个人都是相同的一副面容肃穆、悲痛欲绝的表情。
而且只要前面一敲钟,那便是一个信号,转瞬间周遭便是哀嚎一片,哭声震天,仿佛天都塌了下来一般。
她拿着手帕,学着众人的样子,在眼角擦拭了一下。
好奇怪,她竟是没有眼泪的呢。
心里头感觉有些好笑,扯了扯嘴角,又发现自己并没能够笑得出来。
身旁的宁如兰拉了她一把,她会意地微微低下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的悲伤。
可整个人就是显得有些扭曲到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宁如兰偷偷从衣袖里掏出来一块帕子,快速地在她两个眼角处各沾了一下。
“嘶。”
好辣......
母妃下手好狠啊,这涂的到底是辣椒水还是姜汁啊。
她这个学了医的半吊子一时却有些分辨不出来。
萧芸棠一边努力猜着,一边被辣的眼泪哗哗往下流淌。
这下子她终于不再格格不入了,已经完美融入到周遭的人群里。
所有人的表情、动作整齐划一,看起来都是那么情真意切的悲伤。
所谓大过天的礼法,在权势面前那也是要有所避让的。
就比如,皇帝驾崩,寻常的臣子、百姓那是要给他守孝整整三年,满二十七个月的。
但在皇家,他的至亲后代,却可以“以日代月”,只要坚持守上二十七日那便足够了、足够了。
了解到这个荒诞的说法后,萧芸棠躲在屋子里,着实笑了好久,笑到肚子都发痛了。
“棠儿。”
肉眼可见消瘦、憔悴了一圈儿的宁如兰,从门外走进来,将汤盅放下,又回身仔细的掩好门窗。
“听云团说,你今日早膳又是只用了两口粥,可是先前守灵累着了,还没缓过来精神?”
萧芸棠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母妃别担心,只是今日难得可以起的晚些,睡多了有些头痛,才吃不下的。”
她拿起调羹,盛了满满一勺补汤往嘴里送。
故作轻松道,“正好饿了,母妃就带了汤来,果然,还是咱们母女两个心有灵犀啊。”
生怕宁如兰会担心,萧芸棠大口大口地盛起汤往嘴里送。
“咳、咳、咳咳咳......”
喝的太急最后果然是会悲剧,萧芸棠差点没被自己一勺汤给送走。
把着桌子,咳的是撕心裂肺、惊天动地,眼泪、鼻涕流了一大把,好容易才算是缓过这股子难受的劲儿来。
她十分勉强地扯出一抹笑容来,“哎呀,母妃做的汤实在是太香了,尝到一口就忍不住了,还好只有母妃在,不然让人看到我九公主这副贪嘴的样子,可太败坏形象了。”
宁如兰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溢满了心疼。
自己生养的孩子,自己这心里头是最清楚的。
别看棠儿嘴上一直潇潇洒洒,实际上心里头最是个重感情的。
她从小到大,私下里都总是偷偷吐槽,说她父皇是个渣男、渣爹,没有心。
对那种人来说,谈感情太伤钱,根本不值当对他投入什么感情的,他们母子三个都只要哄着他,能从他手里抠点钱就行了。
可自从陛下病倒开始,这孩子便一直是焦躁不安、神情郁郁的状态,成日里东一头、西一头,急迫的不得了。
她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可她的这两个孩子,从小那便是有大主意的,她习惯了,也怕自己会成为他们的绊脚石,所以对他们的事情几乎从不主动去干涉。
她想着,或者等淮儿回来了,兄妹两个有商有量,互相依靠,棠儿的状态就会好了。
可她也没想到,事情到最后竟会那么的严重。
不可一世的陛下会突然就驾崩了。
那个给过她温情、爱恋,亦给过她苦痛、失望,到最后逼得她以貌合神离的假面对待了很多年的男人,突然就没了。
她本来以为,自己会很难接受的,可那一天,真的到来了,她心里却异常的平静。
痛快嘛,好像并没有。
难过吗,确实是有的。
更多的可能算是释然,以及另外生出来的一种期盼。
她想起来,在棠儿很小的时候,淮儿仍顶着“灾星”之名常年在皇寺中清修祈福,很难得、很难得才能回来一次的时候。
母子三人就会在榻上紧挨在一起,说一些“大逆不道”的悄悄话。
那时候,棠儿话还有些说不清楚呢,就已经会奶声奶气的安慰她跟淮儿了。
她说,她已经全都打听好了。
皇帝若是驾崩了,各个皇子都是有封地的,只要不犯什么大错,在新皇那有一丁点儿面子的,就可以上书奏请,带着自己的母妃一同去往封地生活。
而有品级封号的公主,那也是能够跟皇子一样分封的。
她能干的很,已经成功混上了“福康公主”的封号。
只要以后再稍微努努力,把太后跟皇帝两位大佬伺候明白了,长大后混上一小块儿她哥哥旁边的封地,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
她总是顶着一张白生生的稚嫩的小脸儿,举着自己那胖乎乎藕节一样的手臂,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坚定地告诉他们。
母妃、哥哥,你们要相信棠儿,眼前的困难都是暂时的,未来会是美好的。
而且偷偷告诉你们,历史上的所有皇帝大部分都是很短命的,父皇又这样渣,一定熬不过咱们的。
到时候只要他一蹬腿儿,咱们母子三个从此就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过自由自在的富贵日子去了。
这些年,棠儿也一直以这个目标为己任,努力着。
可现在,她又为何这样的迷茫、悲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