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的时候会想到什么呢?
太叔瑔最后遣散了自己身边的人,独自站在山腰处,微风将她宽大的袍子吹的飒飒作响。
她右手拿着火把,被油布裹着的火苗被不停的跳动,上一秒似乎要熄灭,下一秒又燃了起来。
难得没有如往常一样咳得厉害,太叔瑔也许久没有这般悠闲地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仇恨是个奇妙的东西,它可以支撑着人活下去,又让人痛苦万分。
“瑔姐儿,活下去,静待蛰伏,以报太叔灭门之仇。”
记忆中父亲的话犹如在耳边响起,为了这一句话,她如同枯木行尸般活到现在。
临死之际,小时候模糊的记忆变得越来越清晰。
她记得自己牙牙学语时,母亲趴在床边温柔怜爱的模样。
学走路时,阿姊在前方逗弄着拨浪鼓引着她过去。
还有威严肃穆的父亲,求学归家难得一见的长兄,还有叔婶堂兄堂姊们。
“小囡儿在看什么?”
太叔瑔看着自己的小手,抬头看见的是还未出嫁的阿姊。
“这个字好难,我学不会。”
“哪个?阿姊看看。”
小小的太叔瑔被阿姊抱在怀里,然后阿姊指着书上的“囚”字对她说:“囡囡,一个人被困在里面出不去,意为囚。”
“真的欸,原来这个就叫囚。阿姊现在抱着我,我出去不去啦,我被阿姊囚住啦。啊啊,母亲救命!”
太叔瑔听到自己的声音。
不远处煮茶的母亲瞧见这一幕,无奈的摇摇头,好笑的看着她们在那作趣打闹。
“阿姊啊,终究是你被那高高的宫墙困住,而我也被困在仇恨里无法脱身。”
家族被灭,留她一人独活。
得阿姊善缘,她才能苟活下去。
当年她与漠盛王子在宫宴上一见钟情,年少的初见梦幻又破碎。
等不到漠盛王子来提亲,她就要按照宫选进宫。
那个时候承诺就像是镜花水月,阿姊有自己的使命,没有时间也没有资格去等一个虚无的结果。
那个时候太叔已经被陛下猜疑,唯有将女儿送进宫,以示自己忠诚。
要是阿姊能生下皇室血脉,届时老旧亲贵都会团结一心。
其实那个时候,太叔家已经无路可走了。
陛下本就猜忌,更不会容忍太叔家的女儿怀有皇室血脉。
当太叔在朝堂之上搬弄政事之时,就已经走向了灭亡。
祖父他们怎么又会不明白呢?
只是进退两难,无奈之举罢了。
阿姊在死前,曾悄悄送了一封信去漠盛。
后来,她就到了漠盛。
在漠盛的日子,也不好过。
与阿姊极相似的脸,让她得了很多便利,却也失去了许多东西。
无数个日夜,委身于他人身下,那种屈辱她一辈子也不会忘。
无数次,她都想杀了那个人。
可是不行,她还要那个人活着,只有他活着才方便自己行事。
她始终不会忘记自己要做什么。
一两封通敌的信便可毁灭一个家族,死的人越来越多,但围绕在天子脚下的人却从不会减少。
当借着那些人的手杀了楚帝最爱的儿子的时候,太叔瑔畅快极了。
薄情寡义之人,终食恶果。
那楚帝痛苦了几年就走了,太叔瑔觉得怎么就能这么便宜他呢?
好叫他日日受暴晒鞭刑,方能缓解她满族灭门之痛。
她的双手沾满鲜血。
到最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新帝即位,新皇后是个聪明的女人。
看着帝后二人夫妻情深,太叔瑔不过使了个手段,那些闻着味的新臣们就使出了浑身解数,让她没了孩子。
就如同当年的惠文太子一样。
中宫之主离宫,对才继位的楚帝而言是个不小的打击。
她频繁的手段还是引起了楚帝的注意,所以后面几年她蛰伏起来,将目标转向还在朝中的其他人。
慢慢的,朝廷之上剩下的人已经没有几个熟悉的面容了。
按照她的计划,新帝继位以后,不出二十年,大楚又会陷入新的困局。
果然,一个个被养废的皇子,何以担负大楚重任。
生了个聪慧的儿子,却是个病秧子。
楚勤令的出生是在太叔瑔的意料之外。
她暗箱操作,原是让这个孩子生不出来。
可那宁妃命好,还是将孩子生了下来。
是个病秧子。
她得知消息后,正欲让人动手,想到什么还是歇了念头。
刚得到就失去,哪里会比的上相处长久之后再失去的感情痛呢?
钝刀子磨肉才最痛啊。
计划赶不上变化。
段家那个老婆子找来什么偏方,竟让楚勤令慢慢好转了。
这个时候她都还没把段家放在心上。
眼看着段家与宁贵妃关系愈发亲近,只道一声垂死挣扎罢了。
在她的眼里,她只需略微出手,这段家便会走向灭亡。
正是这个时候,漠盛就传来不好的消息,漠盛王身子不好了。
她只能暂时放下这边的事,回到漠盛去处理一些事情。
这个人死了就死了,可有些东西她还要抓到手里。
于是,等她再次关注到段家的时候,就发现有些事情已经慢慢逃脱她的掌控了。
等到行宫避暑的时候,她还是决定下手了。
年幼的孩子,最容易夭折了不是吗?
最小的弟弟死于两个哥哥的争斗之中,这个剧情想必一定不错。
原计划开始了,中间出了岔子,楚勤令又一次活了下来。
是什么时候,她发现这段家的主心骨是宋盛芙的呢?
女学出来的时候,她好奇也曾去见过。
在看到一群女孩在空地里放着风筝,肆意的奔跑玩乐时。有一瞬间她想到了小时候,她初入学院时也是这般同那些密友玩乐。
在她离开家族,不得不屈辱讨好他人,才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时,不止一次质问上天,为何女子生存如此艰难。
但在看到这一方净土时,她第一次如此佩服一个人。
在明白宋盛芙的重要性时,她有很多次下手的机会。
但最终,她还是没有动手。
罢了,一个老家伙,又能活多少年呢?
她就这样放过了她,以至于给自己添了不少麻烦。
后来那些事,越来越模糊。
冷风吹过,撩开罩在她头上的帽子,苍白的发丝飞舞。
她站在那里,就像一头孤狼。
往事成烟,难追忆。
终悔,少有圆满时。
“嗞……”
火把点燃引线,太叔瑔脸上浮现出释然的笑。
“嘣!”
“轰隆隆!”
她这一生背负太重,除了幼时,再难圆满。
就让过去的一切,掩埋在这青山之中吧。
(太叔瑔这个女性角色,矛盾又复杂。她在仇恨中长大,将别人的痛苦当作滋养自己的良药。她将自己困在了过去,终其一生难以释怀。
有人或许问为什么她一生做了许多事,但又好像都无关痛痒。其实我在书写她的时候,既要赋予她运筹帷幄的本领,又要一定程度上符合皇权历史下的个人力量的体现。她做出的事情,是否能成功与很多因素有关。
就像那一句“天命不在我”,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一个小小的改变会引起未知的蝴蝶效应。
如果禾芸没有重生在宋盛芙身上,太叔瑔借力打力,六皇子楚勤令会在他六岁的时候夭折,段家也不会跟皇室扯上关系,康哥儿还是像梦里的那样染上赌瘾,最后段家分崩离析。
大楚新帝争执不下,最后陷入新的内乱,连续的天灾人祸,让大楚已经疲惫不堪,最后被由太叔瑔操控的漠盛入侵,两国交战,又是一场生灵涂炭……)